第二章（1 / 2）

吃过了饭，平谈去了阳台，应该是回电话去了，平华依旧在看动画片，这回是一个机甲类的，凉晚舟在厨房里忙活，洗了三个碗听声儿大概是摔了俩，叶司韶叹口气，幽幽走进战场。---千金小姐哪怕是英俊少年他妈也还是千金小姐，一辈子没当过劳动妇女，出嫁前有土豪爹妈，出嫁后有体贴宠夫，丈夫不在了她留在西城的这几年凉老爷子雇了个不住家的保姆送过去，现在回来了，那个保姆据说明天又会被返聘。

叶司韶卷起袖子，“太后您还请移驾，此处由小的包了。”凉晚舟有点羞愧，颇为遗憾的出去和平华抢电视去了，叶司韶笑出声来，继续打扫战场。

“傻乐什么呢？”一不留神厨房进来个人，也卷起袖子过来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凉女士特可爱。”叶司韶把洗过的盘子递过去，示意他冲洗。

“我替凉女士谢谢您的赞美。”平谈也笑了，有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叶司韶愣了愣，他都不知道，平谈会抽烟。

“明年就高考了，你打算考哪里？”

“啊？考，考哪里？没什么想法，到时候再看吧，好就业的随便选一个也行，我没有什么追求。”叶司韶洗好一个碗递过去，半响都没人接，他抬起头，平谈正面色不太和善的盯着他。

“累了就出去陪二傻看电视去。”叶司韶把碗放在水槽里，继续干自己的活。

“你不是和华子约定一起去南大吗？”

“平华还能考试吗？他都不考了我去那里干什么？”叶司韶摇摇头，努力稳住声音，“到时候再说吧，我这人没什么定数，想那么多费脑子。”

“你应该全力以赴，以后才不会后悔。”平谈继续清洗，语气里却多了一丝恳切，就像平常对平华一样。

“嗯，全力以赴。”叶司韶点点头，但他答应的太轻松，没什么可信度，平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色又难看了两分。叶司韶觉得，大概在平谈的眼里，自己就像个不知好歹的叛逆期傻子，打死他都不可能想到，这个傻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藏着份痴心妄想吧。

叶司韶倒不在意什么，他听到那些来自外界的声音，说这条路不好走。他不以为然，但他不能去影响平谈的生活。

那么好的平谈。

他应该走平坦的，宽阔的康庄大道。

而自己，就该离他远一些，叶家老头老太太收养了他这个被丢在胡同口的弃婴，不是要他去拉别人下地狱的。

况且，他还是凉晚舟女士抱回来的。

人都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凉晚舟女士的救命之恩呢？他能怎么报答且不说，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平谈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温柔有教养的妻子，以后儿女双全，一生平安顺遂。

他好好陪着平华，陪着他一天天好起来，陪他看动画片，陪他散步，吃饭，以后等他康复了，他也会有自己的家。

那时候，他才能功成身退，他想去外面走一走，雪山沙漠，草原湖泊，他也是自由的。

“哥，你电话，孟章是谁，打了好几个，我接了对方又不说话，怪怪的。”平华探进半个脑袋，举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孟章”二字。平谈转身接过手机出去了。

收拾完毕，叶司韶搽干净手坐在沙发上，平谈还在阳台上打电话，他想了想，跟凉晚舟和平华说了一声就下楼了。他想透透气，但阳台显然不是他的好去处。

小区里有一个小池塘，水很浅，底下铺着一层鹅暖石，数条锦鲤在水中摇头摆尾，看似自在。叶司韶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小鱼发呆。

六月的白天走得慢，八点多了天才彻底黑下来，路灯打在叶司韶头上，这个设计就很不合理，真该把设计的人拉过来坐□□验一次，团团的飞蛾被光柱吸引过来，在叶司韶的头顶盘旋。有一只被挤得无处藏身，就索性歇落在灯下少年的头顶上。

叶司韶想骂人。这些瞎了眼的东西，前仆后继地往火堆里扑，难道离火远一点不好吗，活着不好吗？

活着多好，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多美好的世界啊，飞去花丛里多好，何苦被趋光性引诱着跳火坑呢。

有人在旁边的空处坐下，并伸手捏去了伏在叶司韶头上的那只飞蛾发卡。

“好看吗？”平华蹲在水池旁洗干净手，顺路在叶司韶的衣服上抹干净手上的水。

“您也真是不讲究，”叶司韶骂他，“几条破锦鲤有啥好看的，哥们儿在冥想呢。”

“上学怎么样？我好久没去学校了，竟然贱兮兮地有点想念上学的时光来。”平华把胳膊随意搭在叶司韶的肩上，“我哥，我哥好像谈对象了。”

“啥年代了，还对象？你土不土？”叶司韶嘲笑平华的老土用词。平华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锅推给了凉女士，“最近被她拉着看《父母爱情》，有点被影响了。---”

“他多大了！谈就谈呗，还需要你同意咋地？”叶司韶挑挑眉毛，“总有一天他会成家立业，成为别人的丈夫和爸爸，就不要你这个烦人弟弟了，你去他家就是客人。骚年呐，使劲儿烦恼吧！”

平华冷笑一声，“这哥谁稀罕谁要。”

叶司韶“......来劲儿了是吧。”

平华挤眉弄眼：“我知道你稀罕......”

叶司韶转过脸，盯着平华，不知道自己的一张脸现在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一颗心坠啊坠，坠进了一口无底洞。

“你还稀罕我家凉女士，我那英俊的怀瑾爸爸，你稀罕我全家......你是不是偶尔还有一种抢走我双亲给自己当爹娘的冲动？”平华骄傲地笑起来，“你是不是特别羡慕我？”

叶司韶：......

“我也羡慕你，还可以自由的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奔跑在兴德新铺的塑胶跑道上，朝九晚九累死累活地上学做题刷三五，累成狗一样连饭都没空细细咀嚼......”平华把脑袋靠在叶司韶的肩上，一边说着欠揍的话。

“还可以抽空传个小纸条谈个小女朋友，偷偷摸摸早个恋......阿西吧！想想都美好！”平华扬起脸问他，“话说，叶司韶，人家现在很流行早恋，你没谈一个？”

叶司韶伸手揪住平华命运的后脖颈，想把他拎开，两个人现在看上去一定钙里钙气的，奈何平华这个磨人妖精仿佛吸在叶司韶身上，故意恶心他似的发嗲，“小哥哥，网恋吗——”

话音突然急打了个弯，身上的平华被人摘走了，平谈手里还握着电话在说话，“好了，我照顾我弟呢，你消停点，不舒服柜子里有药，体温再不降下来就去医院。”他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然后阴晴不定地看着两人。

“回去喝药了。”

平谈走在前头，平华还在控诉他哥为何要锁他喉，叶司韶无奈地叹口气，脑子里却不断回放刚才瞥见平谈手机屏幕上的“孟章”二字。

孟章，孟章，是这个人吗？

连名字都操蛋地相称。操。叶司韶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

平华之前并没有说会让叶司韶和平谈睡一屋，所以洗完澡后的叶司韶听到这个安排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是矫情，他有时候会说梦话，有好多次他把自己都给吼醒了。

在无数个梦里，他的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泡泡糖，堵着说不出话来，他弄了半天也抠不出来，终于□□的时候还把牙齿全连着拔了下来，他一边慌张地醒来一边喊出那个名字，像是从破风箱里撞出来似的，哑暗，刺耳。

平谈！平谈。

奶奶有一回还问他，怎么还说梦话，吼那么大声，喊平谈的名字。叶司韶随意回答说大概是小时候被平谈揍狠了，心里留下了阴影。

此刻叶司韶僵在当下，又觉得自己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牙一咬，心一横，战战兢兢默默祷告自己逢凶化吉，切不可睡迷糊了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但是大胆想想丧心病狂的内容，又觉得好生刺激。

平谈瞅瞅门口站着的人，一边翻书一边偏偏头示意他睡旁边就成。叶司韶爬上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口气吹飞了旁边的人。紧张着紧张着，竟然很没有道理的睡着了。

叶司韶早上一睁眼，身边的发小他哥已经起床弄早餐去了。看见晨光懒懒斜进来两三方，恍惚之余有点马后炮般的遗憾，遗憾自己有贼心没贼胆，没能珍惜机会做点偷香窃玉的香艳事。只能在迷迷糊糊的梦里，朦朦胧胧亲了心上人一口，有点软，有点温暖。

平谈给叶司韶煎了两个鸡蛋，热了杯牛奶，吃完早餐后开车把人送去学校，“没事了就常来陪陪平华，他在这里可能也呆不久，过一阵子又得送国外治疗......”

平谈是磊落坦荡的君子，自己却像个猥琐腌臜的小人。

叶司韶不敢看专心开车的平谈，只是认真地听他说话，他好希望这一段不足一公里的路程无限延长，最好长成十万八千里的取经路，走上数十年，经历再多的妖魔鬼怪艰难险阻他都不怕，只要是和平淡在一块儿，他就都不怕。

但是学校转瞬就到，叶司韶下了车，对平谈挥挥手，做出告别的姿势。

他洋溢出一个最青春干净的笑容，兜出一个梨涡。他对平谈说，“再见。”

再见了，我的平谈。

那些没开口的话，大概会在许多年后，同我一起埋进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