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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适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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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沛问王一一,你留这么长的头发,是因为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吗?

王一一说不是,我就是懒得剪。我猜你大概想问王牙牙头发为什么那么短,她是因为青春期叛逆。

沈沛又问,你们一开始是怎么来到这个基地的?

太久了,不记得了,月亮说我们刚一出生就被送到这儿了,我不知道。

月亮是谁?

什么,你不知道月亮吗?

上午八点整,赵灯带着沈沛来到适配室。双胞胎已经等在那里了。赵灯把人送到后便离开,沈沛看着一众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成年人,中间站着的两个穿黑色训练服的孩子就像昨天看到的程慈领口的花。

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助手给他递来一件崭新的白大褂,沈沛穿上。他想,现在我也是这白色成年人中的一员。

他没有戴口罩,却走到双胞胎面前,看着他们的眼睛,笑着问:“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还可以,没什么不好的。”王牙牙说。

“没吃早饭吧。”

“没有。”

“那就好。”沈沛朝周围的人点点头,“那就开始吧,你俩谁先来?”

王一一说,月亮是这个基地里,住得时间最长的人。

王一一先坐在适配台左手边的椅子上。沈沛坐在右边的椅子。两人同时接入神经导管,医疗部的负责人做了手势,显示器上方的计时器开始数秒。

三秒之后,适配正式开始。

首先感受到的是强大的电流通过全身,事实上那并不是电流,而是异体神经接通后带来的生理刺激。监测仪开始显示繁忙的数据,两个显示屏分别记录着适配台上两个人的生命体征。最中间的那块屏幕上显示着目前的兼容度进程。

百分之二十。

沈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楚。发生于每一条神经末梢的,被电击般的疼痛隐藏在因太习惯于适配而麻木的自若之下。他想起昨天看过的报告,赵灯后来传给他的关于双胞胎的适配记录。失败在百分之二十这个程度之下的药剂师一共有两百零五人。

王一一是个资质极高的驾驶员,沈沛能感觉得到。他的精神网有着强韧的硬度,通过冰冷仪器的连接,沈沛能够感觉到这个15岁的少年早熟的淡漠神情之下的热情,那热情像是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带着汹涌澎湃的生命力,带着对未知生命的好奇,像一台永不停歇动力十足的马达。

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驾驶员,沈沛知道。他会成为比他更小或是更年长的众人心中的传奇。他会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战甲,书写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百分之四十。

电击的痛苦逐渐加剧,沈沛替王一一承受了更多的压力。失败于百分之四十的药剂师一共有十人,三个精神崩溃,三个局部躯体致残,四个死亡。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驾驶员,需要进行两次适配。一次是和自己的专属药剂师,一次是和机甲。有许多驾驶员候补失败在和机甲适配的操作台上,那是因为他们的大脑无法承受庞大机器与精神连接的压力,在第一步便折损了力量。而药剂师的主要职责则是分担驾驶员的精神压力,在他们结束战斗之后,在他们刚刚下机,精神因承受过高压力而产生剧烈波动,还没有造成进一步无法逆转的损伤之前,由药剂师帮他们承担更多的压力。

不是任何一个药剂师都能够承受任何一个驾驶员的精神负荷。这取决于适配台上两个人精神波动图谱兼容度的高低。在创世初期的几十年里,在人们刚刚逃到地下,与地面入侵种继续进行抗争的过程中,药剂师的死亡率甚至比驾驶员更高——

百分之十也好,百分之五也好,只要能分担下去一点负荷,死在同调台上就是他们的宿命。

再后来,人们发现了规律。两个不同个体的兼容度超过百分之六十,分担精神压力所产生的风险则会大大降低。符合这个数值的人当然极少,但依然比之前代价惨重的伤亡要好得多。

各种人权组织也在发声,后来迫于政治压力,并随着技术的完善,各个基地开始为驾驶员寻找适配度超过百分之六十的专属药剂师——这概率极低,但依然不是完全不能实现的事。

而这一切的推进,改革,完善和定型,结束于沈沛出生之前的二十年。

现在沈沛坐在适配台上,双手双脚都被固定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显示屏上的数字,就像脑后被接入导管,胸口和额头被贴满电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眼睛里甚至没有一点因神经通导的生理痛苦而产生的动摇。

百分之五十。

赵灯说过,之前的药剂师们,能够达到的最高适配率也不过百分之五十二。

沈沛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首先是强烈的生理痛苦,克制不住的身体机能的互斥,仿佛每一条神经都被撕扯,每一块肌肉的纤维被折断。接着是精神即将崩溃面临的巨大恐惧,因承受了太多驾驶员的精神压力而无处可逃的像深渊一样的压迫,拉扯着灵魂一起坠入黑暗。随之而来的精神崩溃反而是一种奇怪的解脱,仿佛在极端的痛苦和极端的兴奋之间循回往复,看不到尽头。最后死亡降临,迎来永恒的沉寂。

为了保护驾驶员,这种精神传导是单方面的。驾驶员的精神负荷会单方面地分享给药剂师,药剂师的精神压力不会回流。

那个接近百分之五十三的药剂师,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曾是个经验丰富的医师。有两个孩子,大一些的已经上了学。小女儿和母亲长得很像,这些都是赵灯传来的庞大数据库中的资料。

他疯了。适配率接近五十三时,他在仪器上失禁,接着开始嘶吼和挣扎,直到最后不得不终止适配,但是已经太晚了,他的精神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永远无法痊愈。

沈沛想,你在最后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呢。是漫无边际令人绝望的宇宙吗,是看不到尽头的来自深渊的凝视吗,还是妻子和孩子的笑容呢。

他神情淡漠地看着显示屏,适配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六十。

和他之前无数次的实验结果一样。

几乎像是吃饭和睡觉一样自然,通过无数次实验得来的庞大基数之上的百分之六十,给精神网带来的没有间断过的刺激和损伤,修复后再一次的损伤,无休止的损伤。如果神经可以结茧,沈沛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更多情绪的触感。

不大的适配室里甚至响起了轻轻的掌声。沈沛面色如常地自己拔掉导管,走下操作台,和王一一轻轻击掌。

“我说过肯定会成功吧。”他笑着,低头看着对面少年兴奋的表情。那样开心的样子才应该是属于少年的表情。

王一一的声音带着激动的轻颤,但他还是说:“要和王牙牙也成功才算数。”

说这话时,他笑着的样子,像春天的绿树。

和王牙牙的适配同样没有什么难度,对于沈沛来说,每一次的适配都是一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上适配台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许档案里有记录,但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了。

王牙牙的精神力量和她哥哥一样强,但她的力量更有热情,像流动的岩浆。缓慢的,坚定的,又极具破坏性的,共振在沈沛的每一条神经上。

在适配的前一晚,在沈沛参加过一个陌生驾驶员的

葬礼后,他去过王一一的宿舍。

双胞胎没有去参加葬礼,郑白衣特意下令让他们不要去,留在房间好好休息,准备第二天的适配。两个人又在打游戏,看沈沛进来,连忙起身让座。

沈沛说,这游戏有啥好打的,以后你们当了驾驶员,有的让你们打呢。你们等着我把我的游戏拿来,让你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快乐。

他回了宿舍,抱了一个大箱子又回来,数宝贝一样给王一一推荐了几款战斗恋爱游戏,给王牙牙推荐了几款学园后宫游戏,嘱咐他们千万别告诉赵灯,最好什么人都不要说,给他沈沛留点面子。

王牙牙说,你是第一个,会主动来和我们说话的药剂师。

因为已经有过太多的药剂师失败了。她说,搞不清楚是我们的体质原因,还是别的什么,我们的适配失败率太高,很多人都避免和我们太多接触,所以我们只能自己玩儿。每见到一个新的药剂师,我们总能看到他的表情,那种分明不情愿的表情,明明不情愿也不得不去做的表情。

她看着沈沛,目光清澈得像湖水,表情认真得像深潭。这是一个有着潭水气质的女孩,剪着极短的头发,有着极坚毅的神情。她问沈沛,是我们错了吗?我们才是不对的人,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沈沛说,当然不是,别这么想,之前是因为没遇到我,现在我来了,你们就放心吧。

他想,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孩,不应该露出那么忧伤的表情。他想,我再也不想看到一个15岁的少女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她可以是个英勇的战士,也可以是个快乐的孩子,但她不应该是个自惩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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