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也怪平时沈行歌深居谷中半步都不愿意出来,这距离生死谷并不远,他却彻底迷了路。洛轻更是不消说,瘸着个腿,一脸沮丧。
所幸两人的惨况并没有持续太久,这山林深处居然有一户人家,远远地透过枝叶雨幕看到那一星火光,两人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又生出一些力气来。
好不容易来到那院落前,沈行歌上前去敲门,雨声很大,敲了好一会儿才依稀听见屋里有人应声,接着门栓一响,一个颇有些年纪的老妇人给他们开了门,一眼看见两人狼狈的样子,轻轻哎呀一声。
“……”鲜少与外人有交流的沈行歌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张着嘴巴脸上全是茫然,便又回头看着洛轻。
洛轻本就很喜欢他,见他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更觉得一阵心跳,赶紧咳嗽几声,上去向那老妇作揖:“这位大婶,冒昧叨扰实在抱歉。我们兄弟二人在这绿湖山中迷了路,又遇上大雨,万不得已前来求助,只希望能让我们进去躲躲雨,雨停了,我们马上离开。”
那老妇显得有些木讷,打量了他们几眼,缓慢地说:“我们家的主人不在,只有夫人在。”
洛轻只好赔上笑脸:“那烦请您帮我们通报一声吧。”
话音刚落,小院里的主屋走出来一位步伐缓慢的女子,倚在门上向他们张望,她衣着非常华美,长相也仿佛经过精心的雕琢一般,略施着薄粉,异常的漂亮。
“请客人进来吧,收拾一下后院的屋子,姑且让他们留宿一夜。”透过重重雨幕,她的声音像飘在虚空中一般,好不真实:“好大的雨啊,夫君走的那日,也是这般大雨的天……”
老妇人答应了声,便让沈行歌和洛轻进来,吱呀作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进了屋,两个落汤鸡先跟坐在主位上的夫人道谢。走近了再看,更觉得这位夫人的美貌实在惊人,可一双美眸却有些呆滞无神,看着他们的时候,视线没有焦距,不知道到底是在看哪里。
“我家主人姓吴,是一位木匠,年前征兵,随军走了,留下夫人林氏,和我。”老妇人拿来干净的粗布巾,让两人稍作擦拭,她的脚步和说话一样缓慢,沈行歌边擦着湿哒哒的头发边观察着她,心中不禁一阵疑惑。
这老妇人走路姿势很古怪,右腿迈步时,膝盖不见弯曲,整条腿都是直直地往前,十分奇特。
沈行歌作为风调雨顺门下的大夫,对这主仆二人的情况自然很是在意,想着别人好心收留他们避雨甚至过夜,便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请问,你家夫人是否身体有恙?”
老妇人闻言脚下一顿,回头来看着沈行歌,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语调也没有什么变化,依然那么缓慢:“我家夫人,年前,大屋走水时,被烧坏了。”
烧坏了?
沈行歌暗自想着,是说在大火之中,把眼睛伤到了?
“可请过大夫?”洛轻也看出来那林氏的双眼有些不正常,凑上来问:“夫人似乎没有好彻底啊……”
那老妇人也不知道是对两个陌生人毫无戒心还是随口胡乱应答的,张口便说:“我家主人说,不要了,接着便离开了,打仗去了。”
这回答实在有些耐人寻味,洛轻张张嘴没说出话来,倒是沈行歌想了想,问她:“那你的腿,也是走水时受的伤么?你家主人未免也太过分了,就这样把你们丢下。”
洛轻也气愤地将布巾扔到桌上:“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是不是参军到了乐阳侯麾下?哼,要是让我遇上,定要抓他回来向你们跪下认错。”
老妇人怔怔望着他们,也不知道是吃惊还是什么。
沈行歌毕竟医者仁心,看着主仆两人身上都有伤,孤零零住在这远离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还不知道平日里吃穿用度是怎么样的,甚是可怜,他心中一阵怜悯,叹口气道:“在下略通医术,夫人若是不嫌弃,还请让我为你把把脉。”
林夫人微微侧着脑袋,像是思考,然后缓缓摇摇头,幽幽说道:“你们治不好的,夫君说,这世间只有他能修好我……他当初将我打扮得那么美,可那一场火,却烧得我不成人形,他抛下我走了……我心里虽怨他,却也……”
美丽的人露出悲伤的表情,着实让人心疼不已。沈行歌便也没往深处想,走过去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轻声道:“手给我。”
也不知是因为他态度比较强硬,还是因为他一双眼里全是真诚关切,林夫人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缓慢抬起了胳膊,从那厚重的层层衣袖里伸出一只手来。
一道突然的电闪,洛轻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啊的惊叫一声。
那是一只修长的手,表面的木料腐朽,露出的白骨森然,漆黑筋络穿梭其中,缠绕着一些被烧灼成灰的棉絮。
“你……”沈行歌睁大一双眼,不敢相信如此惊悚的一幕就这样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面前。
一桌之隔的林夫人肤若凝脂,云鬓绕花,粉嫩的唇色,桃红的胭脂,一双晶莹剔透玉石般的眸子倒映着他惊讶的表情。
“我是不是很难看?”她幽幽问道:“在你们眼中,我或许是个妖怪。可我的夫君,明明说过,要我陪着他,时时刻刻,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沈行歌眼睁睁看着那只诡异的手随着林夫人的情绪颤抖起来,指头一根根收紧握成拳头,然后又忽的松开,老老实实地搁在了桌上。
“你是大夫么?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可是,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穿上夫君最喜欢的红鞋子,戴上夫君亲手为我做的兰花簪,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跟前,好好问清楚,为何……将我造出来,让我明白了世间情爱,又那么狠心将我抛下……”
洛轻慌里慌张地跑到沈行歌边上,扯着他袖子想让他离得远一些,沈行歌却安抚似的拍拍他,然后硬着头皮探出两指,按在了林夫人那只手的腕部。
什么都没有。
温度,弹性,脉搏。
什么都没有。
你到底是什么?
沈行歌盯着一张美丽的脸,握着一节冷硬的木料,心底生出一阵无垠的寒意。
</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