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过往的河流（2 / 2）

等到晚上深夜睡在劣质的木板床问着地下室浑浊的空气，他又开始怨自己，为什么自己不努力，为什么自己打不出漂亮的成绩，为什么自己要去打假赛，为什么自己没有钱……

他怨，他恨。

可到一大早，他准点就醒了，比闹钟还准时。早早起床搭地铁去医院，然后在医院提供的厨房里面给她瘦骨嶙峋的母亲熬点粥，粥要软烂，粥不能是白粥，白粥没有营养，他在等水开的空档，还要跑去买菜，偶尔是猪骨头，偶尔是鸡架子，再不济是瘦肉。

他像是有两副两孔，而当天的钱是决定面孔的样子。

喂完母亲吃饭他就赶快赶去网咖做代练，他住的地方太远了，搭地铁的钱他能玩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他能够赚到许多了。

他一天只吃一顿，还是网咖提供的，只要在游戏里面排位五杀10次，除了送网费现金之外，还会有吃的。

一个一米八的男孩子从140瘦的只剩下100斤只用了两个月不到，现在的他，只要一阵大风刮过，就能吹跑。

18年从未吃过苦的少年在这一年，硬生生被生活磨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儿啊，是妈连累了你。妈对不起你。”韩浩明母亲看着自己儿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她心疼得要死，可她除了躺在医院的床上等死，她什么都做不到。

“哪里，说什么呢。再这样我就生气了。”韩浩明小心翼翼削着水果，水果是他从水果摊最便宜的里面细细挑选出没坏的，只是样子有点丑罢了。

北京的水果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太贵了，他实在是买不起，他每天精打细算，把一分钱掰成八瓣来用。

他不吃没关系，他母亲还是要吃的，总不能让她一天都吃粥滴葡萄糖吧。

“给，多少吃一点。我给你削得，可漂亮了。”韩浩明将水果递到母亲面前，炫耀一般。

是啊，很漂亮。

他母亲笑着夸奖道。

可她宁愿他像之前一样，削皮大刀阔斧一般，几刀下去，皮削了，肉也快没了。而不是现在这样。

是她害了这个孩子啊。

他今年才18岁而已。

韩浩明手里捧着骨灰盒，骨灰盒其实很烫手，他小心翼翼捧着，内心有点突然轻飘飘来一句：原来骨灰盒是热的啊。

殡仪馆提供一年的寄放，第一年是免费的，之后就要收费了，像韩浩明这种外地户口，只能放五年，五年之后如果不来取走，殡仪馆就会处理掉。

工作人员带着他往里面，放骨灰的地方很冷，真的很冷，四周都是架子，上面摆满了骨灰盒，各色各异的，有陶瓷罐子的，木罐子的，房子样子的，还有宫殿模样的。

连装死人的东西，都带着阶级味道。

“记好位置，这是钥匙，保管好。还有，这是焚烧证书，和死亡证明。这些东西，销户口有用，别弄丢了。来取骨灰的时候也一定要带着。”工作人员噼里啪啦说完了，然后示意韩浩明在知情书上面签字。

签完字后，韩浩明就可以离开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天刚蒙蒙亮。

一宿没睡的他也感觉不到困意。

殡仪馆很偏僻，他在门口等了50分钟才等到公交车，坐在车上的他，一直望着远方，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军分医院到了，请下车的乘客……”熟悉的报站声让他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就赶紧从座位上起来，赶快下车。

下了车，韩浩明又茫然了。

他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都是来看病的人，他们三五成群，聚集在医院门口，医院门口的商贩店铺也开始忙碌起来。

韩浩明看了一眼手表，上面时间已经是7:15。

“糟糕，来不及了。要快点去煮早餐，不然待会要排很长的队了。”韩浩明刚想走过马路，往住院部走，却突然停下来。

对啊……他妈已经不在了……

是啊，已经走了……不在了……

一直憋在胸口的东西，突然就这样扩散开来，措不及防的疼痛让他脸色惨白，眼眶里面的泪水突然就砸到地面上。

一开始只是眼泪，可过了会，无尽的委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一样，站在马路边上大声哭泣抽噎。

都没有，都没有。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几个月他从来哭过，可眼下根本停不下来，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委屈，最后干脆坐在地上痛哭，似乎是要将心中压抑的情感全部发泄出来。

“别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轻微的，带着风，陌生而熟悉的味道环绕在他身旁。

韩浩明缓缓睁开眼睛，他目光所见皆是海蓝色的天花壁纸。

他跟自己说道，这只是梦。

其他队员都在训练了，就韩浩明没有起床，作为队长的上官焱羽自然是有责任提醒让赖床的队员起床。

尤其是赖床的还是韩浩明，本来蹦跶着来到房间准备以虚假的队长身份号好教育韩浩明一番的上官焱羽被处于噩梦之中的韩浩明所惊吓到了。

有什么声音似乎从梦中而来，梦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交汇在一起，声音重叠着，嘈杂的人声彻底消散，在耳旁的响起的声音远比梦中的声音更加温柔。

韩浩明偏了偏头，发现上官焱羽正站在他的床边，表情难得有些变化。

上官焱羽彻底呆着了，他第一次这么安静，甚至带着罕见的乖巧，小声又扭捏道：“你别哭了。”

韩浩明这才发现，自己的泪不知何时，已经打湿了耳旁的发梢。

他还是又做那个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