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2 / 2)
泽年走到门口,被他叫住了:“等等。”
他回头,只见他侧过脸没看着他,声音轻不可闻:“这个,多谢了。”
六皇子一时喜笑颜开。
而后晋小世子咳了咳,指向了后窗:“还有,你从哪里进来,麻烦从哪里出去。”
眼见那人委委屈屈地从后窗跳出去,他忍不住低了头,暗暗地笑。
萧然抚着画上的晋宫风貌,一时心绪复杂。
隔日早上,边境十一国的众使臣入殿,各式各样的朝服混入帝朝,户部礼部忙得脚不沾地。
数年已过,宫中皇子除了七子弘净八子易持,其他人都入了朝。大皇子定辽不必说,早早成了边关大将;三皇子飞集也是借由杜家东风,日渐揽权;四皇子华凡剑走偏锋,进欧阳宰相家为门生,历经三年出来入朝,与同胞之兄华正同在兵部。
太子平冶娶了侧妃后逐渐深入朝野,顺带着悄悄将泽年安入吏部,给他挂了个虚衔。泽年平日混迹其中,结识了不少俊杰,此刻大家都忙去了,就剩他乐得清闲。他便拿着威帝难得赏赐的膳食,自在地迈向了深宫。
路上碰见难得回来一趟但向来拽得不行的大哥皇甫定辽,他便放了食盒行礼:“大皇兄一向安好?”
定辽在边关待得久了,为人冷酷严峻,挥手让他起身并不多语,倒是他一旁的青年含笑行了礼:“参见六殿下。”
泽年眼角掠过青年腰间的翠玛瑙,又观他五官间有些许异族影子,眼眸更是碧绿之色,心里便有了底,笑着回语道:“久闻赫连将军大名,泽年今日有幸得见,将军果然如大皇兄先前所言,朗朗风仪,赫赫将气。”
定辽挑了挑眉,一旁的赫连安有些惊喜地用手肘撞了撞他:“敢情殿下对我评价如此高?军中只见殿下严苛,还以为我在殿下眼中一无是处呢。”
泽年接道:“大皇兄定是对将军珍之重之,若非前年家宴上三分醉意,大皇兄只怕也是将此话压在心底,不轻易开口长夸将军的。”
定辽似是回忆起他所说之糗事,轻咳了一声:“酒后胡话不得当真。”
他转头对上赫连安那双碧色眸子,一脸的肃穆:“我的本心是从未夸过你的。”
赫连安切了一声偏过头,又笑意盈盈地向泽年再行了一礼:“末将一直想寻个机会向六殿下道谢,无奈身在军旅,有心无力。这么多年来,全赖六殿下悉心照顾长姐爱子,末将实在感激不尽。”
“将军言重了。”泽年忙伸手想扶起他,但定辽一个眼风扫来,便十分识趣地收了手。
“小世子正直纯良,泽年亦是十分喜爱与他来往,只是未帮上他什么,倒总是给他添麻烦。将军之谢,实在愧不敢当。”泽年自嘲地笑笑,倒显得真挚,给赫连安留下颇不错的印象。碧色眸子扫到地上的食盒,他颇有兴趣地问道:“六殿下这是要去看望哪位大人?好精致的食盒,御前所赐吧?”
“将军好眼力。”他还想再与这位萧然的小叔多说几句,见其身后的定辽环着手凶巴巴的样子,便长话短说:“我的教养嬷嬷年逾古稀,长居冷宫不去,我此番正是要去看望她老人家,就不与将军闲话了。待来日得良机,愿随同小世子,与将军把盏不归。”
说罢向定辽一礼,携了食盒离去。
赫连安还回身去看那少年,只觉得平生见过的人当中独此六殿下兰容柳身,怎么看怎么饱眼福。但定辽一臂伸来,拽了他便走。赫连安再看不到人,很是忿忿:“殿下,此处可不再是军营,您怎行为粗鲁依旧?”
“对什么样的人,便回什么样的礼。”
赫连安掰开他的手,偷偷朝他比个中指后,又好奇地问道:“听闻六殿下身世尴尬,当真如传闻所言么?”
“不假,贱籍低奴所出。”定辽瞟了一眼深宫,语气淡然:“他的前半生,一脚踏在冷宫中。而他的后半生,注定两脚陷在东宫之中。”
泽年推开有些沉的旧宫门,便看见老人坐在庭院当中,慢慢地摇动织机绦丝,织出的布锦细腻柔滑,几乎可与丝绸相比。
“奶奶。”泽年高兴地拎着食盒过去,“奶奶,歇一歇吧,您看我带什么来了?”
嬷嬷抬头,咧开缺牙的嘴:“是年年啊,你等等,奶奶快把这流光锦织好喽。”
泽年将食盒拿到里屋,搬了张小凳子出来坐在一旁,一边看着嬷嬷织锦,一边滔滔不绝地讲天讲地,祖孙俩晒着太阳,笑意如暖光。
一千句废话后,他才微红着脸说出了重点:“奶奶……我有喜欢的人啦。”
“哦?哦!年年看上的,一定是最好看最贤惠的,被年年看上的,一定是福泽深厚、前世积德的!”
泽年忍不住大笑起来:“哪儿啊,他是好看,就是脾气犟得很,老是推我往外走,对我好也好得偷偷摸摸的,甭提多别扭了。至于我,我哪有奶奶说的那样好啊?”
“年年哪都好,模样俊,又温柔孝顺,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咱们年年?”嬷嬷摇着织机,漾开一脸纹路,“听你这样说,这姑娘啊,定是嘴硬心软。你多加把劲儿对她好,这姑娘家的,瞧明白了你的真心,便肯跟着你啦。等人家跟了你,你就把传家宝送她定情!”
“诶!可不是么?奶奶的教诲,我记牢了。”他捉着脖颈间的吊坠,又搓着左手暗笑,可惜不是个软乎乎的姑娘,是块硬邦邦的臭石头哩。
嬷嬷织好了锦,干瘦的手摸上泽年的肩膀,泽年忙站起伸手,嬷嬷比划完尺寸,又咧开了嘴:“好,好,又长高了,你娘要是看见现在的你,一准高兴!给年年做新衣服,有得忙活喽。”
泽年看着老人微笑,突然心口如有一根羽毛搔过,又酥麻又痒,没过片刻就消失。
他照例无视。
而此时,六皇子心中的臭石头,正站在庆都颇具盛名的男风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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