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左耳混沌（2 / 2）

鱼月年幼，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观察这个世界，观察人类社会。她或许有批判天性，也或有严肃主义，无论遇见何事总心生不满。她不喜的也许不是这世界，但肯定会是疯狂、愚痴、懒惰、邪说。

日光明耀，鱼月立在长廊的阴影里，尚未进入世界。

章蕙荷推门出来，见到鱼月就问她：“月月，去和他们玩呀？”

鱼月踌躇锁眉：“我不想去。”

“为什么？”章蕙荷问。

鱼月年幼，直言不讳：“他们都好傻呀，很像疯子一样。”

章蕙荷听见很惊诧。她拍拍怀里的鱼倩倩。但章蕙荷想，鱼月还小，等她再大几岁就不会这样奇怪了。她终究会了解世界，会融入世界，变得和大家一样普通平庸，她会结婚生子，做个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妇女。这就是章蕙荷对她的期待。

章蕙荷摇曳身躯拍女儿：“鱼月，你去试一会儿，不想玩再回来。”鱼月侧首锁眉瞧章蕙荷：“好吧，试试。”

鱼月不疾不徐走出去。她混在孩群里，普通又不起眼。章蕙荷拍拍鱼倩倩，见鱼月已经和孩群打成一片，推门回房间继续聊天。这就是她安于现状的日常。

“哈！”骑车的小男孩猛蹬几脚，自行车蓦地疾驰，大女孩跟着跑得更快。敏红用心扶着车尾：“博博，你这圈到前面骑完了，一会儿该换别人骑车了。”

鱼月在孩群里跑得正兴。一个小男孩高声大喊：“咱们几个都骑过了，只有鱼月刚来还没骑车。”敏红颜色和悦：“好，鱼月，一会儿我教你骑车。”“哦。”鱼月听到敏红喊就应她。

鱼月卖力地奔跑，脸庞渐渐露出笑容。她开始感觉到，这种疯狂的、愚痴又放肆的快乐。博博停下了车，敏红扶好车，鱼月跨腿尝试坐在自行车上。很显然，她失败了。老式自行车，框架很大，鱼月坐不上，两腿立着蹬脚蹬。

“对，用力往下踩。”敏红盯紧鱼月的脚，在旁细心指导。鱼月咬紧牙关，使劲向下蹬。自行车飞速疾驰。敏红没顾好车尾，双眼紧盯脚蹬，直直看鱼月摔倒在地。

幼小的身躯蹭地向前滑过一段距离。自行车如庞然大物压倒鱼月。胳膊肘、小腿肚、和挨地的脸颊汩出鲜艳血液。鱼月难遏疼痛，哇地大哭出声。

“鱼月，鱼月！”敏红赶忙跑过去抬自行车。自行车倒在一边，敏红抱起鱼月送她回家。小孩子们像跟屁虫跟着敏红。敏红窘迫大声呼唤：“大娘，大娘，鱼月摔倒了，大娘。”

章蕙荷听见鱼月痛哭，放下鱼倩倩出屋。鲜血汩汩地流，章蕙荷神色诧异：“怎么了，摔倒了吗？”敏红锁眉：“她在流血，大娘，弄点纱布吧。”“好。”章蕙荷抱住鱼月。章蕙荷边抱边说：“天黑了，敏红，回家吧，没事啊，别担心。”敏红握着手立在门前没有说话。

“没事，鱼月，小时候都会摔倒，妈小时候也摔过。”章蕙荷以为无碍。回房间后，章蕙荷把鱼月放在沙发上。鱼月哭声渐渐止住。她端来一盆水，细心给鱼月洗拭。几次沾到伤口，鱼月疼地大叫。

章蕙荷用纱布裹住几处伤口。几处关节处理好后，章蕙荷瞧见脸庞还在出血。她再仔细检查，有些血液竟从左耳耳道流出。

章蕙荷大惊：“耳朵怎么也出血？”

章蕙荷擦拭耳道口，再看看鱼月：“月月，这耳朵疼吗？”鱼月抽泣几声：“我这耳朵听不见声音了。”“一点都听不见吗？还是血堵住耳道了？”鱼月哭着说：“我不知道。”

章蕙荷再擦拭耳道：“这次能听见吗？”鱼月两只手捂住耳朵：“听不见，妈，我真地听不见了，我要变成聋子了。”

章蕙荷直起身，把鱼月抱在怀里。她轻拍她的背：“鱼月，没事，这会儿五点了，一会儿爸爸回来，他带你去诊所看看，就没事了。”鱼月捂住耳朵没说话。

夕照灿烂，黑烟滚滚。鱼明满身汗尘，将车停在门前。章蕙荷抱着鱼倩倩出来，待鱼明喝几口水后说：“明，月月耳朵流血了，你带她去看看。”鱼明霎时站定：“耳朵流血了！咋弄的？”鱼明问过突然步伐更快。

“骑自行车摔了。”章蕙荷站在门边。

鱼明像是怀愤冲进房间。鱼月正看向他。鱼明瞧见鱼月一边脸颊还有擦伤。鱼明二话不说，拿住钱，将鱼月抱在三轮车上。鱼明开车，鱼月坐他旁边，一声不吭。

诊所弥漫药味。医生使手电筒照鱼月耳朵。他得出结论：“左耳以后可能听不见了，右耳没事，以后得注意保护孩子。”

鱼明叹息，粗厚的手掌抚了抚额。鱼月坐在椅子里沉默。医生又说：“我给孩子开点治伤口的药，滴耳药预防炎症。”

医生包好药，鱼明去付钱。

弦月皎洁，星河漫漫。鱼明开着三轮车，带着鱼月回家。滚滚黑烟，腾腾噪音，在林中回响。鱼月始终沉默，无论发生任何伤痛，只要在父母身边，她从来都不会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