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阿莱特抽回手，又去喝了点水，然后重重喘着气把手伸回来：“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法师……只有一开始那些比较简单的魔法物品是我做的，后来那些大量量产的也好，原理复杂而操作简单的也好，全都不是出自我手。在与你的交易中，每次我得到的报酬都非常丰厚，在人类社会里可以算是巨额的财富了，我不仅靠它们过上了越来越好的日子，还可以雇佣别的法师帮我做事……哦，我也算是参与了，但我充其量只是参与者，而不是设计者。”

“这……这也没关系！”魔王抚摸着人类布满皱纹的手背，“不管怎么说，你确实帮助到我了，我本来就应该让你过得更好……”

阿莱特继续说：“我根本不算是法师。充其量，我只是个……曾经做过法师的人。认识你之前，我还是个学徒，而且算是比较优秀的那类……不是我自夸，那时我已经是导师的助手了，我帮他管理法师塔，帮他组织教学，别的学徒畏惧我比畏惧导师更甚。但那时我太年轻，太心高气傲，以致在实验中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我因此失去了双目，还害死了一位同僚。”

魔王吻了一下他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无意为之。现在阿莱特已经学会了安然接受，再也不会因为这个动作而大惊小怪。

“后来我离开了法师塔……不知导师和同窗们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目送我离开的？我没看到，那时我已经看不见了。我回到了老家的村子里，在这里，我不是什么受人尊敬的法师，仅仅是一个惹了麻烦被逐出法师塔的失败者。你能想象吗，失明对一个法师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虽然我还可以用双手施法，但我很难学会新法术，无法再涉足新知识……”

魔王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的手也是在那次实验中受伤的吗？”

“什么手？”

“就是你的左手啊。刚召唤到你的时候，你说左手骨折了，打着夹板。”

阿莱特顿了顿，吃力地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沙哑，远不如从前清朗。“我没有骨折，”他说，“当时我左手上有伤，正在流血，伤口很明显，但不会致命……所以我不紧不慢地说了那么多话，最后才向你要止血的苍蛇草。”

魔王心里闷闷的。现在气氛不太好，不甜美也不温馨，简直像是弥留之际的悔悟，永诀之前的自白……

之后，魔王依旧每天忙于实验，几乎废寝忘食。

他每晚都要和阿莱特联络，通过仅有的一点信息观察对方是否健康。

仲夏的时候，他给了阿莱特一些防中暑的嗅剂，阿莱特说自己很少觉得热，恐怕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深秋的一天，阿莱特拿了一叠落叶来，他说是仆人的女儿为他捡的，他看不到是什么颜色，那小姑娘就一张一张地告诉他。

魔王打趣说，看来你是个颇受爱戴的好主人啊，仆人的幼崽都这么喜欢你。

阿莱特捻着其中一只叶子的梗，虚弱地说：“是啊，我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曾经我非常绝望，但现在不会了……我很满意，真的。”

“我还嫌不够好呢，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点。”

“现在已经很好了……年轻的时候，我做梦也想不到现在的日子啊。大人，在认识你之前，我甚至想去死……”

“什么？！”魔王吓得一愣。

“我早就不想死了，没事的，”阿莱特说，“都是因为认识了你。”

魔王把人类的手贴在颊边：“阿莱特，我会尽快把你弄过来的，你愿意来陪我吗？”

“愿意，但可能……没什么机会了。”

“别这样说。我的研究很顺利，再等一段时间……”

阿莱特的手动了动，翻转角度，掌心抚上了魔王的面颊。“大人，扶我一下。”他说。

魔王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法师人类已经虚弱到无法长时间举起手臂了。

魔王用宽厚的左上手包覆着阿莱特的手，左下手则扶着他的胳膊，引导着他慢慢在自己脸上抚摸。

“我都没见过你的样子，”阿莱特惋惜地说，“当然了，你也没见过我。”

魔王说：“很快你就会见到了，到时候你得做好准备，别被我吓到。”

“我知道燃灵魔是什么样，年轻时……我的眼睛还正常时，我见过图鉴。”

“图鉴也不一定准确，”魔王和人类开着玩笑，自己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我比同族恐怖威武得多，有些小生物一见我就吓死了。”

“其实我是见不到你的，”阿莱特说，“我眼睛上是旧伤，而且是眼珠上的永久性损伤，即使用炼狱的方法也治不好。”

“这确实很遗憾，”魔王小心地托着人类苍老的手，亲吻他的每根手指，“不过，我要见你，一定要见到你。即使你看不见我，我也要见你。你和我签了契约，你的一生都属于我！”

“当然，大人，”阿莱特的声音颤抖着，“我的一生……都属于你。”

深秋树叶落尽，人间迎来严冬。

人类有过冬至节的习惯，不过阿莱特太虚弱，无法参与任何狂欢。这一年的冬至节，他和魔王隔着时空一起度过。

人间仲春的一天，魔王从沙盒研究室中回到卧室。

站在镜子前，他怔住了。镜子上缓缓律动的涟漪消失了，手摸上去，只能触到冰冷光滑的镜面。

这说明异界的通路已经断开，召唤结束了，契约完成了。

夏天再次到来之前，阿莱特·霍普死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