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2 / 2)
摩托车沿着峡谷一侧的河边公路行驶,庆口河蜿蜒在峡谷中间,两岸奇峰突起,危岩耸立,头重脚轻的大山仿佛随时都会压倒下来,路面时不时出现散落的碎石块。
陈云旗仰起头,在呼啸的风中观望着这鬼斧神工的壮丽景色。
头天晚上睡不着他用手机搜索庆口河大峡谷,网上的资料显示峡谷全长26公里,谷宽虽不足200米,但谷深却达到2600米,这样连续完整的峡谷长度在全世界都十分罕见,而真正亲眼见到这样险峻壮丽的绝壁深谷,陈云旗心中所受到的震撼程度远远比读到这些文字介绍时强百倍。
一时间风声,水声激荡在耳边,陈云旗心旷神怡,他突然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不觉中延绵的峡谷逐渐消失,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消失在群山背后时,他们终于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陈云旗狂跳的心随着双脚踏上地面慢慢缓和下来。他先抬头看了看隐藏在云雾里的山顶,再往下看见山间若隐若现的,有一段没一段的弯曲小路。
夜色从背后扑过,越过头顶,往大山慢慢地笼罩过去。
有点近视和散光的陈云旗看见不远处山脚下有一间木门漆成了鲜艳蓝色的杂货铺,那门前立着一个牵着马的少年。
唐俞韬也看见了那身影,他先前一步挥着手向那身影喊道:
“三三——三娃儿——”
少年闻声牵着马走了过来。
夜色更浓了,等他穿过雾气走近,陈云旗借着还未被黑夜吞噬尽的余光看清少年的脸,竟不是这一路随处可见的常年风吹日晒黝黑皴裂的农人相貌,反而挺白皙,瓜子脸高鼻梁,带着些少数民族风情的浓眉大眼在夜雾里微微地闪着光。
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有些瘦弱,个头才到陈云旗下巴。
他穿着带帽的棉衣,腿侧有好多口袋的运动裤,军绿色的胶鞋。手里牵着的严格来说应该是一头骡子。
见面生的陈云旗望着他,有些腼腆地微微红了脸,转过头对手舞足蹈的唐易韬微笑道:“唐老师回来啦。”
唐俞韬一把拉过陈云旗向少年介绍:“回来了!还带了一个新老师回来,这是陈云旗陈老师。”
说罢又转过头对陈云旗说:“这是三三,山里的朋友。我刚在镇上给他发了信息,让他等我们,夜里山路不好走,有人有骡子安全些。”
唐俞韬介绍过,三三的目光便又看回陈云旗,腼腆地轻声道了句“陈老师好”,他说的普通话还带着一些口音,但比绝大部分本地人强很多。陈云旗也向他微笑示意。
三三挨近些要取陈云旗背上的背包,陈云旗摆摆手说:“没事,我自己能背。”
三三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还是不由分说把背包拿了过去,麻利地挂在了骡子身侧,骡子的身另一侧还挂了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编织袋和一个油漆桶。
三三牵起骡子走在前,唐俞韬捡了一根粗树枝给陈云旗做登山杖,让他走中间,自己走最后。
三个人渐渐迈进浓稠夜色中的山路,向上走去。
山路崎岖蜿蜒,听唐俞韬说这路有些部分是凿的,有些是用炸/药/炸的。路的一边靠着山壁,一边是悬崖,没有任何的围挡,路面窄得容不下第三只脚并列。
刚开始有一段路还有水泥铺成的骡马道,特意印在道路上零零散散的圆形马蹄印踩着能借不少力,防止人和牲畜在这样陡峭的坡度上滑倒滚落山崖,但因为财力有限,骡马道只有一段便突兀地断了,再往上就没有成型的路面了,连三三牵的那头骡子走得都十分费力,不断地发出“呼哧呼哧”的鼻息声。
陈云旗平时唯一的运动就是游泳,他高中时参加过游泳队,上大学以后偶尔在学校游,也去家附近的区体育馆游,办了年卡,不那么宅的时候一周去个两三次,一口气游个1500米对他来说非常轻松。
他自认为耐力已经相当不错,可这样连续向上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进了两个小时后,他也开始觉得体力不支起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三三带的两支手电筒发出的光在这漆黑幽暗的大山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入夜后的山里寒意逼人,可陈云旗已经走得满头大汗,冲锋衣里的衬衣已经湿透,汗水不停顺着鬓角滑进耳朵里。
又走了一个小时,山路却是越来越陡,陈云旗觉得自己简直快需要四肢并用地趴在地上匍匐了,他拼命支起脖子抬头望向前方,却一星半点的尽头都望不见。
这样漆黑的绝望里,竟然又下起了雨。
这雨也给行程增加了困难,路渐渐变得泥泞,杂乱的植被丛生,划过衣裤发出“沙沙”的声音。
黑夜中陈云旗已经分不清眼睛里模糊的是汗水还是雨水,脑袋里一片浑浊,四肢只是机械地配合着不停向上爬行,好几次他实在扛不住想停下来,后面的唐俞韬就立刻推着他继续向前。
“别停,停下就走不动了,坚持住,就快到了。”
唐俞韬听起来也喘得厉害,口气却不容置疑地严肃。
陈云旗太疲惫了,他真想不管不顾地趴在泥泞里不再继续了。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为什么还没有到?他实在走不动了,他俯下身把脸贴上撑在地面的双手手背,闻着腥湿的泥土味,想停下歇一歇。
“陈老师。”
陈云旗抬头,微弱的电筒光里,前方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向了他。
是走在前面的三三。
一路上三三没有说过话,只是走一走便会停下回头看看身后的两人。他的脸因为喘息也微微发红,整个人湿漉漉的,嘴唇有些暗紫。他一手拉住骡子,侧过身一手伸向陈云旗。
陈云旗想也没想,抬起手臂握住了三三的手。
那只手湿润冰凉,手指间有不少茧子,在握上的一刻,三三便发力一把拉起陈云旗。
陈云旗惊觉三三的力气很大,应该是常做农活的原因,他的手被三三紧紧握着,顺着三三手臂的力气带动着,撑起身来继续向前行进。
真丢脸啊,陈云旗心想,自己还不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吗。
他强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虽然觉得很没面子,但陈云旗的手却没有松开。
五个小时过去,身心麻木的陈云旗感到路面终于开始不再那么陡,渐渐平缓了起来,他抬头在远处见到了星点的亮光。
再接着,陈云旗在漆黑中辨认出身旁开始出现一些房子院子的轮廓,听见了犬吠。他摸了一把脸想擦掉汗水和雨水,却陡然意识到面上的水是从自己眼中溢出来的。
他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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