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2 / 2）

“怎么，很生气？有本事就来杀了我替掌门师兄报仇啊。忘了告诉你，掌门师兄所中的毒乃世所罕有，师弟我可是花了很大的代价才从妖后那里得来的。此毒对普通人没用，但对修仙之人来说，却似洪水猛兽，十分凶残，并且修为越深，所受痛苦越深，以掌门师兄的修为，估计挺不过一个时辰，就算香师妹医术再高明，照样回天乏术。”

“是在说我的弹指毒么？”天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就在众人吃惊之时，九妖和蛇尊从云层里出现。在两人身后，是成千上万的魑魅魍魉，各自手握重锋利的兵器，乌压压一大片，将半片天空都遮住了。

程轻素注意到，蛇尊身边站着一人，一袭血红的袍子，面目苍白俊郎，脸上却带着诡异的邪气，似笑非笑，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下所有人，最后停在漂浮岛众人身上，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漂浮岛岛主在看到他时，突然间脸色大变，脸上唯一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着脸:“你你……是……是你！”

红衣少年笑道:“师父，不，应该叫你外祖父，别来无恙呀。还有你身后诸位师兄师姐，大家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想我，我在地狱可是很想念大家呀。”

看清楚他的面容，漂浮岛众人纷纷变色，有的干脆发出尖利的叫声，身子不停地往后退，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好像突然间见到了魔鬼一样。

“见到亲人，十七不打算去跟人家叙叙旧吗？”九妖柔媚的声音响起，红衣少年眯眼笑道:“是该好好叙叙旧。”说着便要动身。

蛇尊突然伸手阻拦:“且慢动手。大人物尚未出现，再耐心等等。”少年眉头微皱，满脸煞气，听话的站在半空中，目光像野兽盯猎物一样盯着地上的漂浮岛众人。

“我以为你只跟魔族有勾结，没想到你居然和妖后也有关系，是我小看你了，叶秋，你简直厚颜无耻，丧尽天良，天理不容！！”霭芳原怒吼出声，赤红了双眼，怒火滔天，举着宝剑，身子化作一道长长的弧线，眨眼间就出现在叶秋面前。

叶秋似根本没想到他出手会这么快，毫无防备，只听噗嗤一声，是利剑穿透肌肤的声音。霭芳原不偏不倚，正好刺到他胸口，一剑穿心，鲜红的血顺着剑尖一滴滴流出。

程轻素等人完全惊呆了，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师父居然一击即中，刚才听叶秋说得天花乱坠，她还真以为他隐藏有什么惊人的本领，原来不过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在师父惊天怒气之下，叶秋根本不堪一击。真是打脸呀！

“这就是让你高傲的本事？哼，这一剑是替掌门师兄报仇，你这种人，冥顽不灵，天理不容，应该挫骨扬灰。”霭芳原握住剑柄，就要往外拔，叶秋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霭师兄，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本事？你仔细看看，到底是谁天理不容。”

霭芳原怔了怔，好似瞬间想到了什么，眼睛瞪的老大，满脸不可思议:“你……你竟然……”哇的一声吐了口血，身子腾腾往后退，晃了晃，伸手捂住胸口，在他胸口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伤口，仔细看，就像刚被人用剑穿透，比起叶秋胸口那道更加狰狞恐怖，鲜血汩汩冒出，很快霭芳原脚下全被鲜血染透。

反观叶秋，原本被剑穿透的胸口不仅完好如初，就连那流出的鲜血都已消失，好像霭芳原方才刺的不是他而是在他自己胸口刺了一剑。叮当一声，是剑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移灵大法。”霭芳原喃喃自语，胸口和嘴角不断有鲜血流出。

“没错，正是移灵大法。”叶秋邪魅的笑道。

移灵大法类似于换体大法，就是能够瞬间改变敌我身体状况，比如说你被对手砍了一刀，只要你施展移灵大法，就能将自己所受的伤一丝不漏的全部转移到对手身上。此法相当阴毒，正道中人一般不屑修炼，只有邪魔外道会用，经过千百年来精益求精，此法在妖魔手中不断得到完善，只不过入门门槛高，不太容易练成，一旦掌握，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和任何人调换身体。

“想不到你……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居然修炼移灵大法，你真是枉自为人，你如何对得起五仙峰，如何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霭芳原痛心疾首道。

叶秋狞笑道:“你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此时此刻就是你的死期！！”话未说完，他人如同鬼魅般，竟然瞬间出现在霭芳原面前，手起掌落，霭芳原来不及闪躲，一股庞大的气劲直接打在他天灵盖上。

霭芳原大脑嗡的一声响，眼前突然一黑，耳边似乎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有温热的血从七窍流出，身子剧烈摇晃。

两人的对话听的众人莫名其妙，从霭芳原后退开始，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程轻素等人都未反应过来，听到叶秋狠厉的声音，程轻素内心陡然一颤，正要拔出曳尾剑冲上去，却见霭芳原身子突然软软倒下。

程轻素吓了一跳，微张着嘴，脑子好似瞬间停止运转。

“师父……”若缨和戚慕大喊着扑上去。两人见到师父苍白着脸，嘴角和胸口不断有血流出，最可怕的是头顶上那条血河，就像开了闸一样，鲜血奔腾流泻。两人忙俯身将霭芳原扶起，若缨连忙用袖子替他擦拭脸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完，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

“为师……没事……”霭芳原虚弱的开口，转头看向傻站着的程轻素:“……小三儿，过来，为师……为师有话对你说。”

程轻素如同断线木偶，完全失去思考，行尸走肉般靠近，蹲下身子，代替若缨扶住霭芳原。

“师父，弟子给你报仇！！”若缨擦了把眼睛，带着满腔恨意，和戚慕联手去围攻叶秋。

“小三儿，为师恐怕不行了……”

霭芳原话还没说完，就被程轻素打断，她疯狂的摇头:“我不许师父你说这种丧气话。师父是神仙，神仙福与天齐，寿比南山，要活很久很久，就算弟子百年逝世后，师父也一样活蹦乱跳，像个翩翩美少年，迷死万千少女。师父还要把世界上所有的春宫图看完，并进行自我创作，一鸣惊人。”她絮絮叨叨有头无尾的说着，就是不肯让霭芳原开口，心里如同被人用刀割开一样，痛苦非常。

霭芳原笑了笑，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消失，那双永远如同寒星般明亮的眸子，也逐渐变得黯淡无光。他轻拍了拍她手背:“小三儿，乖，你……你听为师说，”

“不，不，师父你什么也别说，你不会有事的，我先替你擦干净脸上的血，”茫然的扯过衣袖，在他脸上胡乱擦拭，早已泪眼婆娑，“该死，这血怎么擦不完……”

“小三儿，你是为师最放心不下的弟子，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别再任性，为师怕你……怕你闯祸以后，没……没人帮你，别人会……会欺负你……”

“师父你别再说了，保存点体力，我这就带你去木香峰，我们去找香师叔，她一定有办法让你康复，走，现在就走！”程轻素试着扶起他的身体。

霭芳原无力地摇头:“没……没用的，为师头骨已裂，香师妹也回天乏术。小三儿，你先冷静一下，听为师把话说完，这可能……可能是为师最后一次与你说话。”

程轻素转开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身子却忍不住开始颤抖:“好，师父你说，我……我听着。”

“为师走后，你找个地方退隐，好好过下半辈子。武林太乱，不适合你。为师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你幸福。小三儿，你一个人来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为师多少能够体会到你内心的不安，你想要变得强大，这样才有能力保护自己。但要变强大，并非只有修仙一条路，人生一世，神仙也好，凡人也罢，所求者，不过安稳的生活，你好好想想……”

霭芳原握住她颤抖的手:“别怕……”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程轻素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中，痛哭出声:“师父你别走，你别丢下徒儿一个人，我发誓，以后我一定听师父的话，再不离开千行峰一步，永远陪伴在师父身边，就算师父你打我骂我，用刀砍我，我也绝不离开。”

霭芳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时天边一道长虹快速飞来，看清楚来人，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其中叶秋更是脸色大变:“掌……掌门师兄，这……这怎么可能？”突然转头看向九妖方向，眼神中带着质问。

九妖冷笑:“本后的弹指毒，弹指间可令人飞灰湮灭，是他自己命硬，与本后无关。”

叶秋:“……”狠狠一咬牙。

阴潦尘走到霭芳原面前，见他气息奄奄，脸上露出浓重的哀伤与自责，低下头:“霭师弟，对不起，师兄来晚了。”蹲下身子，不断为他输入灵力。

霭芳原摇了摇头:“师兄，别……别浪费，留着对付敌人，见到师兄你没事，师弟就……放心了。”凝视着程轻素，和阴潦尘两人一对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师兄，替我好好照顾小三儿，她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怕，其实什么都怕，尤其怕黑。我走后，希望师兄给她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最好是白天可以看见太阳，晚上可以看见星光和月亮。”

“师父……”程轻素突然一把抓住旁边阴潦尘的手臂:“师伯，求求你救救我师父，求求你……”歇斯底里的哭求，

霭芳原无力地闭上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了摸她的头，气若游丝道:“记住，为师一直……一直与你同在……”

“师父不要！！”程轻素大呼，忙抓住他垂下的手，用力摇晃他的身子:“师父你醒醒，求你不要睡，至少现在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看徒儿，师父，师父……”

不论她怎样呼喊，那远处的人再也听不到，霭芳原紧闭着眼睛，身体中力量正快速消散。

有灵光从他身上散发去，程轻素知道那是师父被击碎的灵魂，眼看着它们快速飞上天穹，她伸出双手，可不管她怎么用力，却什么也抓不住，最后全部消失在白云尽头。

程轻素哭的像个泪人儿，满腔悲愤，紧紧抱住霭芳原的身体，头埋在他胸口。

似有风吹起，千行峰上所有的琼花一下子全都开了，一朵朵，好似那洁白的雪花，不过很快就又都谢了，凋零的花瓣，随着无情的风飘散在天地间，如同下了一场雪，那些纷飞远走的白色精灵，就像那个永远不太正经的美少年，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程轻素知道自己今生再无法与师父见面，不知为何，她突然不再感到悲伤，好像全身力气都随着那些琼花飞走了，她依偎在霭芳原胸膛，隔着单薄的衣衫，试图去听那永远无法律动的心跳声，最终什么也没听到，从肌肤上传来的是刻骨的冰冷，那是师父的尸体正在一点点变僵硬，变冰冷。她睁大眼睛，眼神空洞麻木，混乱的脑海里好似又浮现出很久以前的画面。

“师父啊，我怎么觉得你教我的幻术不对劲，我念了半天口诀都没动静。”

“师父，马上又要比试了，为了千行峰的面子，您能不能再给徒儿一些厉害的法宝？”

“只要师父以后不再坑徒儿，徒儿立刻下山去为师父买东陵笑笑生的珍藏版。”

“师父师父，徒儿知道你喜欢吃烧饼加大葱，也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们师兄妹三人身上，可是师父，人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问题，你不能总停留在这个阶段，烧饼加大葱都连续吃了两个多月了，要不要换种食物，上次徒儿下山就见一家红烧猪蹄不错……”

一幕幕充满欢声笑语的画面不停地出现在脑海中，程轻素内心悲凉，只觉得世事无常，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人，突然一下子就魂归虚无，让她感觉很不真实。

人有旦夕祸福，又岂能自保，天又不测风云，人如何能预料？

师父，你放心去吧，徒儿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再也不让你担心……

想到以后永远见不到师父，程轻素心里一痛，再一次泪流满面，无声啜泣。人说悲伤到了极致，就会心生麻木，根本不会有眼泪，可是为何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突然想起以前不管自己怎样索求，师父总是很慷慨大方，她现在才明白，师父是世上最懂她的人，知道她缺乏安全感，所以不管她要什么，只要他有，都会毫不吝惜，就算没有，坑蒙拐骗偷也要替她找来。

这样又会坑人又会爱惜人的师父，以后上哪儿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