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英(2)(1 / 2)
前几天下了雨,天空有点灰暗。
这里是墓园里最便宜的区域,杂草丛生,一块块歪歪倒倒的石碑下躺着的大多是从医院里出来绝症而死的人,没有半点肃穆的气氛,只有无际的荒芜凄凉。
灰暗色调的墓园中,叶阳把墓碑旁边的杂草清理干净,而后拿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对着冰冷的墓碑打开,说:“妈,你看,b大的录取书呢,以后我去广州读书了,等我毕业出来工作,有钱了,一定带你离开。”
王淮站在他身边,抬手轻拍着他的肩膀。
说实在的,妈妈于叶阳来说就是个模糊的概念,他从没见过她本人,照片也很久没看,那个外省后妈把他妈的照片都扔了,当然还包括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片,他如今只隐约记得那是个瘦瘦的女人,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走吧。”叶阳把录取通知书合上,起身。
王淮在这种场合没资格说话,跟在叶阳身后走了。
——
第二天,两人订了去北京的机票,后天一早就登机,王淮一登机就睡觉,叶阳第三次坐飞机,很是兴奋,上下看着,只觉天空之大,以前的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时间差不多了,王淮自己醒了,他看了看手表,这才发现手表停了,估计是没电了。
“醒了。”叶阳说,“要到了,不要再睡了。”
“没睡。”王淮把手放下,朝路过的空姐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麻烦给我两片晕机药,谢谢。”
空姐从推车里拿出来,还给他个一次性杯子,倒了些温水给他。王淮再次道谢,吃完药把杯子还给她。
叶阳:“怎么了?头晕?”
“有点,第一次晕机。”王淮调整好坐姿,手腕放在额头上,闭上眼睛。叹道:“真想骑单车来啊。”
“行呗,下次。我以前在大街上看到有人装备齐全骑着单车旅游的,以后我们也环游世界,到哪睡哪,风雨无阻。”
王淮睁眼,转头笑着问道:“骑几辆?”
叶阳想也不想就说:“当然是两人两辆了,你见过谁骑单车环游世界后面还载着个人的。”
“哦。”
“想想就好还当真了你。”叶阳听他声音小了下去,又说:“降机了。”他指了指窗外,“王淮,这里,看!”
王淮好奇地凑过脸去看,下面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矩形,排列有序,浩浩荡荡犹如一个个整装以待的军人,中间则是紫禁城的中轴线,两边有水立方和鸟巢,正是印证了古代天方地圆的说法
上一次来的时候王淮情况很不好,叶阳也没心情好好看外面的风景,这次高考完心情彻底放松下来,王淮也恢复得正常了些,叶阳看什么都觉得是可以拍照裱起来放在家里摆谱的风景画。
叶阳看得正欢,王淮看着他的侧脸,叶阳经常打球,皮肤呈现出健康的麦黄色,他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眼睛不大,却非常有神。王淮的瞳孔颜色则偏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看人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流露出悲伤哀怜的情绪,与他情绪无关,他天生就这么一回事,眼睛里写满了故事,一看就是个经历丰富的人。
王淮:“叶阳,你喜欢北京吗?”一人激动地看着风景,另一人专注地看着那个看风景的人。
“啊?”叶阳转过头,笑道:“国家首都这么繁华的地方,当然喜欢了,可惜考不上。”
王淮说:“可我还是觉得a市更好。”
——
两人从南苑机场出来,上地铁,帝都的地铁出了名的拥挤,好几次差点给挤下站,王淮一次次把他拉回来。
两人下了站,王淮收了自己的交通卡,叶阳已经给挤得没了人形,比上次坐公交那次好不到哪去,王淮带着他出站,找了个咖啡店给他缓缓。
还有五个站才到目的地,王淮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关上,叶阳跟条死狗一样趴在桌子上,问道:“你就不会累吗?我现在知道了,我打篮球锻炼出来的身体,都是花瓶摆设。”
“还好。”王淮其实也是觉得累的,但是他想,他们就两人,两人都喊累,这路还怎么走啊,也就扛下来了。
叶阳点了杯拿铁,王淮点了一样的,两人喝完继续上路。
出了地铁站,烈日当空,王淮又打了辆车,叶阳人只剩口气吊着,摊在车里一动不动,连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了。
王淮出门的时候准备了晕车药,早先就给叶阳吃了,叶阳却是个奇葩,已经对晕车药产生了抗体,吃了两粒还是没什么用,死鱼一样靠在车窗,脑袋跟着震动。
好在墓园距离地铁站不远,只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就到了,叶阳下车,拿着黑塑料袋忍不住吐了,王淮给他顺背,等他吐完把矿泉水递过去。
这座墓园一看就很高级,大门装修堪比五星级酒店,王淮去交了身份证登记,之后由墓园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去。
他只带了录取通知书,他说他妈妈不喜欢菊花。
叶阳看着干净的墓园,修剪过的松柏排列整齐,还有忙着清理墓碑的工作人员,这里光是维修墓地的钱就够叶清一年的工资了。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王淮站在墓碑前,打开了录取通知书,叶阳静静地看着他。
“我考了b大,学校在广州,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学了。爸,你说过,是金子不论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冰冷的墓碑上似乎浮现出两张慈祥的笑脸,那是王淮自己的错觉,他知道。
王淮来之前就决定了,不要在叶阳面前哭得太难看,可是看见这个冰冷的墓碑,那些暖心的回忆一股脑涌了出来,轻而易举击碎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破碎的意志。
身体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瞬间彻底断了,他不想的,但他控制不住。
可是他才十八岁,两个月前还跟父母亲畅聊未来的少年,不可能不被突然丧失双亲的巨大悲剧所影响,就算他平时封闭内心不让悲痛泄出,到了此刻,铁铸的心房被屯久的熔浆彻底爆发而击碎。
王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挨着墓碑,手指颤抖地抚摸碑上的烫金的字,“妈,你看到了吗?我,我我考了b大,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你理理我好不好?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们去哪了……不要丢下我。”
叶阳往前站了一步,咬了咬牙,伸出的手终究是收回。
“爸爸,你的新闻也不看了吗?你最喜欢的主持人都退休了,新换了一个年轻小子,你一定要嫌弃他的,我也不喜欢他,眼妆太重了,新闻讲究真实,爸爸…夏天了,你还带我去海边玩吗?”王淮伸手把冰冷的墓碑圈在怀中,泪流满面,抽噎着说:“妈,你叫我看得书我都有看的,我做的早餐都凉了,你们是不是不爱吃,我一个人吃不完啊…”
叶阳的母亲虽然死了,但他从未得到过母爱,不知道得又失是什么滋味。可是王淮不一样,这里躺着的是陪伴了他十八年的父母,他们陪他读书识字上学,像天下所有普通的家庭一样和睦,就是在其他学生开心地迎接自己的父母来参加家长会的那天,在车辆相撞的瞬间瞬间,他们在王淮的人生里消失了。
那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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