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大梦（八）（1 / 2）

火焰在燃烧。

跳跃的火光中, 一截刀刃置于其中被烧得通红, 赤着膀臂，上身油光发亮汗流浃背的中年汉子握着一把铁锤，不断在通红的刀刃上捶打，金红色的火花四溅。

“叮叮当当”的响声在中年汉子娴熟的锻打技艺下, 仿佛变成了一支无名的乐曲。

隐去身形站在一旁的鬼切注视着那把在刀匠手下逐渐被锻打修复的刀刃, 突然想起来，他自己最初是不是也是这样诞生的。

那把来历不明却与他的刀一模一样的“髭切”, 如今在火中的样子, 好像让他看到了自己诞生的过程。

但是不知为何，鬼切心中却没有一丝触动之感，就好像, 他本来不是刀一样。

可是……他明明就是髭切的付丧神啊……

主人就是这么告诉他的，鬼切心想, 主人的话不会有错，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然而, 鬼切却想到了那个噩梦。

那个在梦中凄厉怒吼之人的声音就是他没错, 但无论鬼切如何思索, 他都想不出为什么会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鬼切是斩尽天下恶鬼之刃, 是源赖光手下最忠诚的武士，是源氏镇压妖怪的最强兵器。

更何况, 鬼切那么的仰慕源陵君，又怎会杀源陵君呢？

那个噩梦只是一个无稽之谈，不用在意, 可是鬼切却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来。

鬼切摇了摇头，将脑中乱糟糟的念头暂时压下去。

鬼切再看刀匠时，刀匠已经用铁钳夹起锤锻好的刀刃进行下一道工序了。

明日就能将这把修复好的“髭切”带回去复命了，鬼切心中暗忖。

锻造屋内的动静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刀匠才把修复一新的太刀组装好放置妥当，打着哈欠离开了锻造屋。

鬼切没有离开锻造屋，他还记得这把刀原来的主人是什么样子，以防万一他最近都会日夜守着这把太刀。

妖怪与人类不同，即便不睡觉也不会困倦，更何况最近几日鬼切都没有别的任务要花费精力去做，看守一把刀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如同以往的几日一样，鬼切一直看着这把刀，直到晨光微熹。

不过黎明到来前，总是最黑暗的。

一直保持着警惕的鬼切忽然察觉到，锻造屋里多了什么。

他眉峰一厉，拔刀斩向察觉之处，然而刀砍下去砍了个空。

鬼切猛地转身，却见一道黑影站在放置那把太刀的工作台前。

正当他下意识的以为这道黑影就是太刀的付丧神，也就是当日偷袭源赖光的敌人时，鬼切才看到，这个黑影和之前不一样。

鼻子嗅到了血腥气，鬼切很熟悉这个味道，他眨了眨眼，看清了这个黑影——不，不是黑影，对方是一个额生两只鬼角的恶鬼！

恶鬼苍白的脸孔上，一双眼眸猩红如血，但那双眼眸中的神色苍凉而孤寂，仿佛世间没有能让他提起一点兴致的存在。

恶鬼静静的看着持刀对着他的鬼切，没有动作，而鬼切不知为何也没有动手。

鬼切仔细观察着恶鬼的样子，也不知为何觉得恶鬼的长相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恶鬼什么都没有做，他的出现好像就只是为了与鬼切对峙，当天边露出第一缕阳光时，恶鬼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他消失的那一刻，鬼切突然惊觉，恶鬼的长相不正和他一模一样吗？！

鬼切扶住额头，在心里不断对比两人的模样，之所以没有第一眼就认出来的原因是因为那双猩红的眼睛和黑色的嘴唇，还有那过于苍白的肤色与眼神。

可除了长相相同外，鬼切再也找不到自己与他相同之处，但是心里由然滋生的念头却像野草一般旺茂疯长！

那就是他未来的样子！那就是未来的他自己！

不！

那绝对不是我！

我是源氏的利刃！我是主人手下最忠诚锋利的刀！

我绝不是源氏最憎恶的恶鬼！！

绝对不是！！！

……

“从刀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源陵君将鬼切双手奉上的太刀检查完后，放到了源赖光面前。

源赖光瞥了眼低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鬼切，突然问他：“鬼切，这把刀在修复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鬼切低声摇头。

源赖光拧了拧眉，伸手将太刀刀身抽出一截，他自己自然是熟悉多年随身的佩刀的，可这把太刀竟然没让他找出一丝与自己曾经的佩刀有何不同之处。

只这一点就足够奇怪了。

源赖光相信髭切身为源氏代代相传的宝刀，外人不会轻易得见，而族中除了家主以外，有机会见过髭切的长老们也都一一亡故……

就算是仿造品，制作的如此精良到底是为了什么？

源赖光一声不吭的沉思着，源陵君没有打扰他，他不着痕迹的扫了鬼切一眼，在心底证实了鬼切一定是遇见了什么的猜测。

若是以往，鬼切绝不会这么安分的，他总是会盯着源陵君看，用那种让源陵君浑身都不自在的目光。

不论是什么原因，鬼切的安静都让源陵君心生探究。

尤其是，源陵君怀疑他也许记忆封印被触动，想起了过去。

所以，当源赖光让鬼切退下之后，源陵君就向源赖光道出自己的怀疑。

然而源赖光不以为然，他肯定自己刻下的封印牢固的很，鬼切不会回想起以前的。

源赖光还让源陵君放心，不要多想，他自己知道鬼切安分的原因，那是因为源赖光严厉教训过鬼切，让他不得对源陵君有任何非分之想。

源陵君只好作罢，但心情未免有些沉重。

夜里也因此很晚才睡着，只是源陵君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惊醒了。

这次不是因为噩梦，而是睡得不沉的源陵君察觉屋中多了一个人。

“来——”刚吐出半个音节，源陵君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对方的鼻息透过单薄的寝衣喷洒在他的脖颈上，引得源陵君身体微微颤抖，撑在床榻上的手甫一收紧，刚要假借恐惧麻痹对方，再对其动手的源陵君就听到，近在咫尺的熟悉声音。

“嘘！陵君大人，是我，鬼切。”

鬼切有些紧张的注视着被他半压着的源陵君，他已经小心的没让自己的身体碰到源陵君，但是只那捂着源陵君嘴的手传来的触感就足以让他内心战栗不已了。

鬼切从未想过能与源陵君如此接近，这次突然的深夜造访也是因为他被噩梦困扰太深，想避着源赖光请教一下梦中的另一个主角源陵君解惑而已。

只不过鬼切没想到源陵君如此警觉，被惊醒后第一时间就要叫人，特意避人耳目，尤其是想避开源赖光的鬼切不得已才大胆出手……

鬼切出声表明身份后，察觉到源陵君身体一僵，他以为是自己吓到了源陵君，于是松开手连忙道：“对不起陵君大人，属下只是想避开人对您说一些事情，没想到惊吓了您……”

源陵君修长纤细的身体就与鬼切不过一掌之隔，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脆弱之后，鬼切心中不由得升起怜惜之意，顿时对自己鲁莽的行动大为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