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二）（1 / 2）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安倍晴明的脸上褪去了一贯的云淡风轻, 显露出一贯少见的担忧来。

显而易见，安倍晴明对源赖光讨伐大江山的这个决定并不赞同。

源陵君点了点头，证实了安倍晴明听到的传闻：“没错, 赖光是准备讨伐大江山。”

得到源陵君的肯定，安倍晴明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此举是不是有些草率？”

“嗯？”源陵君神色不变, 只等着安倍晴明的下文。

“酒吞童子统御百鬼占据大江山数年, 麾下精兵强将众多, 又有无数妖怪扈从，大江山的实力非同小可，绝非以往的那些妖怪势力可以比拟啊！”安倍晴明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说完俊秀的脸上不禁又添了几分忧色, “尽管听说酒吞童子手下一员得力干将几年前就不知所踪，但也仍有茨木童子这位大妖在列……”

“赖光大人这一次, 恐怕……”安倍晴明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

“晴明, 大江山虽强, 但源氏也并非弱旅。”源陵君淡淡的说道。

“陵君, 我并非小觑源氏, 实在是这次的对手非同一般——”

“晴明, 赖光要做的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源陵君轻声的打断了安倍晴明的话。

安倍晴明定定的看着源陵君，许久后倏地苦笑道, 似是在问源陵君，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你那么相信他呢？”

源陵君不语，只倒了杯茶水慢慢品着。

自忖半晌后，安倍晴明似乎自己得出了答案：“是了，你们二人自有扶持，彼此的信任与默契自然非同一般，远非他人可以动摇。”

“抱歉，陵君，是我逾越了。”安倍晴明有些歉意的说道。

“没关系，你也是出于担心。”

“不过，陵君，我还是要多言一句，你可曾劝阻过赖光大人？”安倍晴明不死心的问道。

源陵君轻轻蹙眉，随后不解的抬眼看向安倍晴明：“晴明，我为何要劝阻他？”

安倍晴明闻言一怔，脑中似有惊雷劈下，湛蓝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涩然：“你没劝过他？你也非常赞同他的决定？”

源陵君打量了安倍晴明半晌，才道：“看来这阵子你果然忙于经营，对其他的事都不大关心呐。”

此话一出，安倍晴明缓过神来，脸也有些微红。

源陵君说他“忙于经营”还是给他面子往好处说，其实说是钻营也不为过。

近来京中贵族之间隐隐盛传安倍晴明乃是“京中第一阴阳师”，是年轻一辈阴阳师的杰出典范。但事实上早有源赖光珠玉在前，百姓间流传的大阴阳师也只有源赖光和源陵君这两位出身源氏的大人。

传闻的推动人大多数深受源赖光压迫的贵族，他们起初只是推一个人作筏子来给源赖光添堵，争一争第一阴阳师这个虚名，殊不知源赖光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虚名。

虚名再响亮，莫非还能大过他手中的实权？

那些图谋不轨的贵族们在源赖光眼中就是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他们也只能耍一耍这种见不得光的小手段了。

而作为传闻受害者的安倍晴明不得已的被逼上前和源赖光打擂台，也不能说他心底未尝没有与源赖光一较高下的年轻气盛心理，但在此之前，他要把这则传闻坐实。

你们不是说我是“京都第一阴阳师”吗？好啊，我如你们的愿站出来跟源赖光对抗了，但你们也不能空口白牙什么好处都不给我吧？

所以最近安倍晴明一直在为此事忙碌，他年纪尚轻，身边又没有信赖的长辈可以教诲他——贺茂家早在安倍晴明出师后就和他划清了干系，源赖光又私底下警告过他不许拿这些鱼龙漫衍之事打搅源陵君的清净——虽然说安倍晴明本来就没有打算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说给源陵君听的意思，但被源赖光警告后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总之安倍晴明这阵子的确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了，不过好消息是他终于坐稳了位子，甚至还得到了出入皇宫的权利。

但与此同时，其他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他的式神们也不会在那种时候拿其他事来烦他。

“陵君，我确实不清楚，能劳烦你对我说一下吗？”安倍晴明虚心请教。

“你若是知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也能理解赖光此行的打算了。”

源陵君叹了口气：“自从酒吞童子统率部族占领大江山自立鬼王之后，大江山周遭就人烟绝迹，百姓们都受不了妖怪的肆虐，纷纷搬离了那处。”

“可他们又能搬到哪里去？长途跋涉对平民百姓来说可不是易事，就在附近住了下来，好在酒吞童子约束部下并未肆意滋事。但半个月前，博雅来信，他说……”源陵君说到此处一顿，眉目间隐有不忍之意，安倍晴明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大江山附近的村落全被妖怪屠绝一空，房屋田地被烧毁殆尽，尸骸曝于天光之下，其中更有遗骨残缺被啃食不全者……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安倍晴明说不出话来。

“博雅为他们收敛尸骨都来不及，因为死前遭受了不少折磨，死后怨灵作祟，隐有尸变之兆。”

源陵君闭了闭眼：“博雅担心会生出变故，只好将怨灵净化后，草草将尸骸焚毁，置入墓穴中封印镇压。”

“信一传来，赖光震怒，当下便命族人准备讨伐大江山。”

源陵君将前因后果说完后，安倍晴明久久无言，似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恶妖不除，虽远在天边，但怎知它何尝不会近在眼前？”源陵君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安倍晴明无言以对，他自从迈入阴阳道，除了八年前那场大火，倒是鲜少经历妖怪作恶之事。毕竟他身处众多阴阳师护卫的平安京，后来更是有源赖光震慑周遭妖魔鬼怪。这么多年来，安倍晴明见过最多的，是人心滋生的妖怪，这类妖怪大多害人又害己，完全属于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是我莽撞了。”安倍晴明自嘲的用折扇敲了一下头。

“的确莽撞。”源陵君评价了一句，又让安倍晴明苦笑不已。

“晴明，我给你一句忠告吧。”源陵君神色如常，安倍晴明闻言却谨慎小心了起来。

“……愿闻其详。”

“前日我入宫的时候，有人故意将一句话传到我耳边。”

源陵君看着安倍晴明：“‘安倍晴明是其父与妖怪所生，他身上亦流淌有妖怪的血液，乃是一个半妖。’”

安倍晴明顿时僵住，瞳孔猛地一缩，就连眼角的红痕也愈发的鲜艳。

“‘不然为何他的师门贺茂都与他划清干系，不愿与他有牵扯？’”

“这句话我命人压下了，可没找到幕后主使，赖光也许能找到，但我没敢对他说。”

源陵君摇了摇头：“源氏憎恶妖怪，赖光又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知道晴明你想找到人与妖怪之间的平衡，但这所谓的平衡，对源氏来说，绝不存在。”

安倍晴明只觉得双手冰凉，后背都冷汗津津。

“源氏始终认为，不是人类将妖怪踩在脚下，就是妖怪将人类吞吃殆尽，永远不会有第三条路可选。”

美丽的贵公子即便在说这样的话，也依然光辉耀眼的不可方物，他的光芒永远清冷的如同夜空那轮明月，但此刻，他却亲手收回了赋予安倍晴明的那份光芒。

秉持着截然相反的信念，就注定了分道扬镳。

源陵君是源赖光坚定的支持者，在安倍晴明决心站到源赖光对面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友情就出现了裂缝，无法和从前一样了。

安倍晴明抬手捂住脸，良久后长出一口气：“谢谢你的忠告，陵君大人。”

安倍晴明的一声“陵君大人”，让源陵君眼中也微微一黯，心情有些低落，正好此时，鬼切停下马车，在外提醒道：“大人，安倍邸到了。”

安倍晴明闻言向源陵君躬身告辞：“多谢陵君大人捎在下一程，在下就先告辞了。”

“慢走。”源陵君轻轻颔首，目送安倍晴明离开。

马车外，站在门口的少年模样的白藏主，一脸好奇的打量着鬼切驾驶的马车。

但他对源氏的式神没有好感，尤其鬼切对外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算问他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等安倍晴明下来后，白藏主耐着心陪安倍晴明目送源陵君马车离开，然后迫不及待的问：“晴明晴明，陵君大人怎么不坐牛车了？马车是最近京里新的流行吗？”

“牛车虽稳，但脚程慢，出远门就不合适了。马车就不一样，在车轮上费点心思，不但稳，而且马的脚程比牛快多了，很适合出远门。”安倍晴明解释了一句，随后就敲了白藏主脑袋一下。

“哎呦！”白藏主痛呼一声，捂住脑袋远离安倍晴明，一脸愤怒的瞪着他：“晴明你为什么打我？！”

“没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安倍晴明自然道。

“你竟然拿我发泄？！”白藏主当即跃跃欲试的打回去，却见安倍晴明迅速变脸，神情低落的说道：“我们以后，就不能再去源氏了。”

白藏主一讶，随后联想到：“是不是你连吃带拿还不回礼的作风终于让陵君大人忍无可忍，所以就不让你过去了？！”

“啪！”安倍晴明又敲了白藏主一下，不待白藏主发作，就义正言辞道：“我是那样不知礼数的人吗？我们是礼尚往来好不好，我每次都回礼了！”

白藏主不屑道：“哦，你是指拿了人家送的米面油饼金银绸缎之后，送过去的陶俑糖人草编木器啊？那些还能算回礼？晴明你脸皮真厚啊！”

“怎么不算回礼了？好歹我也成功让陵君开心了不是吗？”安倍晴明振振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