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督(上)(2 / 2)
沈徵皱了皱眉,越想,越觉得可气:“林一闪!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地给我安排这些事情,我知道你为我好,看到我这样想要派个人来照顾我,可是我不需要……”
林一闪笑道:“我没有为你好啊,我是为了我自己。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我帮帮你,你帮帮我,对不对?”
真是强词夺理。沈徵正要争辩,突然陆展眉在院里大声喊:“爹,您来啦!”
沈徵一时惊讶,倘若陆阁老前来祭拜父亲,看到林役长在这里,只怕要想多……
然而再回头是,林一闪已经拐向偏厅的门,走了出去:“行吧,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再见,朋友。”
走的时候还摇摇手,给身后的他看。
于是陆阁老跨进祠堂门槛时,并没有看见其他的人。陆展眉跟在父亲身后,左右张望,才放下心来,朝沈徵使了个眼色。
沈徵想起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林役长,陆阁老,陆小姐……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低下头,擦了擦眼眶的泪。
深宫大内,宫门一重一重合拢,几个小太监在走廊上搬梯子给灯笼续蜡烛。
万寿宫的内殿的一间精舍内,帘幕低垂,皇帝正在闭关打坐。
嘉靖皇帝罢朝二十余年,把军国大事全部交给内阁和司礼监,但在求仙学玄上这一点上,却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他的常服是一件绣着郁罗箫台和日月星辰的紫天仙洞衣,留着长眉长须,看起来不像一个皇帝,更像是一个仙气飘飘的老道。
因为夏季长江下游出现洪涝,皇帝要斋戒一个月祈福诵经,已经过了半月,正是要紧关头,身边伺候的人皆退避至外间的大殿帘幕下面备询。
这时候,三伏末尾的天气,突然吹来一阵冷风,纱帘猎猎舞动,精舍内紫铜香炉的烟雾忽然变得张牙舞爪。
皇帝感觉后心一凉,睁开眼睛,额头冷汗疾出。
“庄伴,庄伴!”他大声疾呼。
风更猛烈了,像盘桓的野兽在大殿内流窜,“呜呜”鸣叫。
“皇上,皇上,老奴在呢!”司礼监掌印太监庄公公疾步奔来,跪倒在皇帝的明黄蒲团边上,稳稳搀扶住他,“皇上,老奴在这。”
“朕,朕看见她了!”皇帝紧抓住他的双手不放,惊魂未定。
庄公公:“皇上看见谁了?”
“曹……曹……是她,朕看见她了!”原本回避着说出这个名字的皇帝,呜呜了起来,“是曹妃,她刚刚来了,她怪朕,怪朕冤枉了她。”
庄公公粗粝的手掌稳稳托住皇帝的手,说道:“皇上这是做梦了。”
“不,一定是曹妃的冤魂……是了,曹妃给朕托梦,来找朕算账!可是,朕当年也是遭叛党陷害,险些死于非命,都是那个老妒妇,趁着朕昏迷,将爱妃打成叛党害死,朕也不想这样……她为什么不谅解朕,还要变作鬼魂来吓唬朕呢?”
庄公公道:“皇上,也许是这些天为万民祈福做法,消耗的精气过甚了,老臣今晚就派人去倪府,明儿让小阁老写好青词送来,着张内翰抄写;明天找蓝道人过来做场法事,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驱除了。”
皇帝哽咽着说:“庄伴,今晚你要陪着朕睡,不然朕心里不踏实。”几十岁的老头儿像个小孩子般撒娇。
他求仙问道几十年,内心依然空虚无助。
庄公公柔声哄着他:“哎,老臣守在这陪皇上,哪儿也不去。”
当晚,在府上喝得酩酊大醉的倪孝棠,就被家丁叫醒,听闻是宫中的旨意,他立刻踢飞玉姨娘,翻身起床,用冰水毛巾敷脸,然后振奋精神,写下了一篇构思精巧行文华丽的青词,天蒙蒙亮就差人快马送入宫。
倪孝棠之所以得到皇帝宠爱,不仅因为他深思远虑,懂得为皇帝分忧解难,也源自这一手精美快捷的好青词。
同样的,这一夜,林一闪接到宫里来的消息:厂督有令,明日午后,进宫述职。
入宫这等大事,不敢怠慢半分,第二天,林一闪穿上飞鱼服,头戴尖帽,腰系小绦,入宫。
从西安门进的时候,刚巧遇到金海桥那头过来一队豪华仪仗,林一闪退至宫墙墙根,下跪避让。
仪仗经过时停了一下,凤辇上面坐着个华贵苍老的妇人,问身边人:“这些是哪里来的人?”
“回皇后娘娘,这是东厂进来禀事的番役,张内翰叫进来的。”
林一闪感到一道威严犀利的目光从头顶掠过:“走罢。”
“起驾~~~~!”
这队人是从紫禁城里出来,护送皇后出宫去西山寺礼佛的仪仗。
等他们过去了,林一闪才去万寿宫。
万寿宫附近的一座偏殿里,却是一番书卷气浓郁的光景,中堂的北墙上,挂着嘉靖皇帝生父兴献帝的画像,两旁有当朝大学士题的联幅,和松竹延年的盆景;东西两侧的墙上,紧贴着联排的高大紫檀木巨型书橱,覆盖了两整面墙。
因为皇帝常年在万寿宫清修,所以司礼监在这里设了一个临时办公的处所,随时传递诏命公文。
靠西侧的紫檀木黑漆长案上,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拉着青藤纸两端,中间一个青年宦官,手持沾满朱砂墨的狼毫笔,正在誊抄倪孝棠的青词,左手食指上戴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发出深邃恢弘的幽幽华光。
有个小太监进来禀报:“张内翰,人到了。”
林一闪奉命进来,先朝北墙上的兴献帝画像叩了个头,然后再转向长案,又叩了个头。
“卑职林一闪,参见督主。”
面白如玉的青年抬起头,他穿着一件大红云雁补子,神态温和高贵。
“起来吧。”张晗道,他的声音柔和娴静,脸庞温润含笑,透出一种很舒服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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