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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上的白铃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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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我在中国有两个好的朋友,一位建筑设计师尚灰雅和一位画家舒之兮。之外,就是我的养父母,我的养父是一个忠实虔诚的生物科技专家。”

楚白谈到她们,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她在这个午后,带卡菲迪兰默去到了她的往昔岁月:

楚白,在三月的雨里,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黑色高束的马尾在白色透彻轻盈的欧根纱衣裙上随风流淌。古典又现代、时尚优雅又个性不羁。

她用纤细的手描绘每一件衣装作品,缝制每一寸时光。她思索着新一年春夏时装发布会的风格,宫廷元素,波西米亚元素,非洲大地元素,中国水墨元素,珍珠粉,沙滩粉,烟色灰,线性设计,简约廓形,浪漫荷叶皱,通通在她幻影般的脑海翻腾。 任何看到其作品的人都会得到截然不同的感受。无穷无尽的细点和条纹,艳丽的花朵重叠成海洋,混淆了真实空间的存在,只有阵阵眩晕和不知身处何处的迷惑。

图案上排列着无数密集的点,点让图案显得若隐若现。 密集重复性的细点对于楚白来说,与其被当作她与世界沟通的途径,不如说是一种治疗。

谁都不知道她曾属于大山,大山深处的古老村寨里一个孤独的孩子。除了玉米糊果腹和草堆上眠宿,这些贫瘠之外,她却有一个在贫乏里奇特的世界。

在幼年时代她对大山里现实生活中,所视域里的一切细点都充满兴趣。镜子,花纹,昆虫触角和尖端都是楚白后来作品中重复出现的图案,她对细点的迷恋源自幼年患有神经性视觉障碍,这场疾病使她看到的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斑点状的网。

于是她开始在泥巴土上,涂鸦似的画这些细斑点,它们是大地的细胞,种族,分子,那些生命最基本的元素,就这样来到楚白的眼中,伴随着她的成长。

有一天她离开了那个寨子。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养了她。她开始在平原一座繁华的城市里上学读书。楚白照常读着那些大地上的风之语,读着那些树叶上从季节迁徙里沉淀堆积的点。

它们都是来自宇宙的和自然的信号。‘地球也不过只是百万个小点中的一个。’她用它们来改变固有的形式感,在事物之间刻意地制造连续性,来营造一种无限延伸的想象空间,用在她每件独具魅力的礼服上,加上珠片点缀,绣花置于其间,让站在成衣前的人,为之惊艳,爱不释手!她的服装作品都是有灵魂的 、灵动曼妙、着装在身,是童话、神话和梦幻之境的开始。

记得儿时上学,一个胖胖的男孩子会把楚白手中的糖果抢过来,捉弄她,然后踩在脚下。对于胖男孩骄横的举动,老师也不会过多批评他,还会叫他宝宝,不打白白,老师就奖励你大红花啊!他的家族有钱有势,很多公众设施由他们捐助。

长大后的楚白,常在每走过的地方买全世界不同的糖果,一口气可以吃一公斤糖果。

楚白最为感念的人便是她的养父。

小学三年级时,女老师的钢笔放在桌上忘记拿走。当时楚白正帮老师在讲台上整理作业本,照做正确的答案批改作业本,她当时一时走神,就当那只钢笔是自己的笔一样随手揣在裤兜里,恰巧裤兜有逢,掉在松紧处的脚踝处。

老师到处寻找钢笔,要求全体同学搜身检查,每个同学被摸衣兜,结果没有找着,也没搜到楚白身上的钢笔,但楚白感觉到了钢笔在脚脖子裤管里,她心里激烈打着鼓,要不要拿出来?拿出来不管怎么解释都是小偷,那女老师平时就十分严厉,不拿出来,又很对不起老师!

最后她选择不拿出来。在回家路上她把钢笔丢在池塘水里。过了几天她依然很煎熬,把此事告诉了养父,养父抱抱她说,白白,爸爸理解了你,你一个九岁小孩也无力承担全部同学和老师的误解,因为你解释不清楚,虽然你不是故意拿的,但是他们无法理解,所以,你不用难过。等长大一点,你再来面对,或者那时买一支笔还给老师。

十八岁后楚白不再为此纠缠,她深深为养父懂得保护她理解她幼小的尊严而幸福。

楚白每次看见养父,坐在灯下,她就会替养父泡一杯茉莉花或者碧螺春绿茶。轻浅的热气在台灯下,缥缈着淡去。

一次,养父在餐桌上说,新的改制来了,他所在研究所与另一国企并轨。这种嫁接让不同体制,不同操作体系的并制,让一切变得纷乱繁结。谁成为真正权利的掣肘者?一个是科研的探索,一个是产品制造、博弈市场的商业战场。就像两个完全不共鸣的男女绑架在一起。这对各自本运行在各自轨道的两辆列车,在偌大的权利管制和生产方式的陌生交接上呈现矛盾,人心躁动不安,暗涌四起。科研人员无心科研,新改革肯定会打击削弱科研前线先行者的内生力,谁还英姿勃发搞科研?

楚白看见养父眉头紧锁,还有六年到六十的楚先生,迷茫在自己依旧昂然的科研梦想与现实的路口。

幸运的是养父后来去了一家民营的生物公司易生集团。他有更多时间投入新科研成中。后来养父研发了一种新型抗氧化剂。

养父在历经五年之久的研发、生长、提炼加工后获得成功。这种从来自大海的单细胞藻类生物,经过人工在玻璃管里大量栽培,然后提炼而成的抗氧化剂,成为国际最新的自然生命生物科技产品,改善自由基,解放氧化,和一种3qjoel的提取物混合制成新型神经药品,全面恢复神经功能而毫无副作用。促进内啡肽生成,减轻神经患者的痛苦感压抑感抑郁感。这是全世界生物科技的又一次大变革。

楚白和养父一起去参加易生集团公司的新科研成果发布会。

楚白看见已有很多白发的养父在发布会上拿着奖杯,神采奕奕的致辞发言——

智能科技时代来临的今天,希望全人类,不要忘记,我们蔚蓝色的天空和海洋。当科技把目光从化学角度再次投向自然界,从地球生物内生的信息里分解提炼宝贵的物质,链接于人类并置进我们的生命时,是人类生命真正的最根本的治愈系。它们的健康以及生长,是我们人类生命的供给!它们的呼吸同我们的呼吸永远相依!

楚白,很为养父骄傲自豪。虽然那时候她高中还没毕业,她的内心有种声音召唤着她,她期望有一天她也同样如养父般闪闪发光。

养母,是一位公务员,戴着近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的盘着。楚白看见养母的脸和眉宇间展露出的总有那么一丝怨怼、凉薄和不开心的种种情绪。

养母常常对渐渐长大亭亭玉立的楚白,眼光扑所迷离。

养母时刻左右观察着丈夫和楚白一举一动。有异样以及没异样都似乎是她的一种收获。青春期的楚白其实敏感极了,她明显的感到了某种敌对情绪,这让她内心压力无穷。她要小心翼翼维护别人的感受,也要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排好用自然的方式应对说话以及不逃避去对视养母的眼光,以免被养母发现自己闪躲的眼光背后是不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假如她逃避了养母的目光是否被判定自己心里有鬼?所以她必须去对视。她的笑、哭、乐、以及撒娇,都得有规划,要演一种与心情相反的表情。楚白从来没有一刻真实的舒展的释放一次自己,她的神经警觉着压抑着。

养母的眼睛里一直有一种奇怪的眼光。敏感的楚白从进入养父母家门时就开始,就处于戒备状态。观察养父的眼神和养母的表情。

和大山深处的日子相比,这已经是她的天堂。她百倍谨慎万般小心的观察好所有神色,努力完美做好每一个动作。

一回到她的小卧房,插上门,才放松戒备的喘口气,照照镜子,或者穿着紧身芭蕾裙在镜子前旋转几下芭蕾舞,养母要求她学习芭蕾舞蹈,并严苛的督导她,说这种高雅艺术能让女孩更有女孩的样子。

她来自大山深处,那里的少数民族,她们天生就可以像百灵鸟一样歌唱,和蝴蝶一样舞蹈。楚白很顺应这种安排,她不把这安排看着是无休止的劳顿。

楚白在镜子里久久凝视自己跳舞的样子,看自己被若干细点包围的身体,她看见她跳舞时,无数月亮从大地上长出来,从水面里长出来!她非常幸福的笑了!十分满足的在那些月亮里跳舞!

这个时刻是属于她最黄金的时刻。

养母的目光会在第二天的天亮到天黑里,把楚白从梦境里揪出来,重新回到军备警戒中。

记得有一次楚白全身过敏,全身发红发烫,喉咙发紧,呼吸急促。养父母来房间看她,养母解开她衣服领口仔细看了看,然后回到房间,拿来一条东西,给楚白揉搓着。

楚白扭过头打起精神看了几眼,心里更添几分难受,养母竟然用血迹已经干的卫生巾在揉搓她过敏的皮肤。

养母说,这个土法很好用……楚白觉得养母没有恶意,但高知的养母竟然会用这么迷信的土方法给她治过敏,这种神经质的方法,让楚白百分之一亿的意外和恐惧。

半小时后养母走出了楚白的房间,离开前还给楚白服了几粒药。楚白疲倦着迷迷瞪瞪睡去,隐约中却听到养父母在争吵。

“……你看她的眼神很特别呀!姑娘十六七岁了,你以后别进她房间了!……”

这是养母的声音。

“你真是有病!疑神疑鬼!她是我们的女儿!你简直是心理变态,应该去看医生!……”

这是养父的声音。

“你别以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

楚白,把被子拉过完全盖住头。蜷缩成一团,在逐渐消失的争吵声中睡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若干年后,直到吃太多太多糖果的楚白,压抑的楚白,隐匿的楚白肝脏出现问题得以改变。和楚白肝脏配型成功的养母,移植了部分肝脏给楚白。这种生命的交换传递,使楚白和继母由莫名的天敌情绪状态成为生命血液相融的两个人,毫无血缘关系,却彼此生命靠近,紧紧相依。楚白来到养母的床头,相互拥抱,泪眼婆娑。

楚白移植肝脏后顺利渡过了排异起。一年后,她恢复了健康。

她常拉着养母的手一起去散步。母女俩在湖水边漫步,像一道风景。这风景写进了一个英俊男人的相机里。

这个男人正是楚白的主治医师。

初夏,他们来到一个美丽的牧场,牧场宽阔,散布着大大小小的草甸山丘,草长莺飞,小野花漫山遍野。

楚白在古街上买了一大包烤玉米、烤紫薯、炒板栗,和养父母,友好的主治医师,一起在绿油油的牧场呼吸田野新鲜自由的空气。

牧场,奶牛包涨、羊群丰肥,豆荚在窜条的疯长,蝴蝶密吻着瓜蒂的黄花……

那些花儿鸟儿,草木鱼虫,甚至整个大地的生物,都散发着光彩,一处充满人间浓郁生活味的胜景。尽管雷雨之后会有很多泥泞,让行路人滑倒,一身污泥。尽管不得已必须经过那来路才能归去,尽管一路上太多不如意,那也是生活本身,是有味觉的生活。

傍晚,湖水像一个宁静的舞台 ,天鹅伸展着安静的芭蕾。楚白,看见自己走向那舞台,站在那里,开始旋转。

后来她去了欧洲的巴黎。

去之前,养父慈祥的对她说,愿你找到你喜好的东西,一个与你心灵匹配的艺术兴趣,放在你的世界里,当全部都不在时,它却会一直陪伴你。

楚白搀扶着卡菲迪兰默来到多瑙河边的一个现代建筑内,此地正是国际时尚服装颁奖典礼现场。

颁奖典礼盛大隆重,是一个来自世界各地精英荟萃的无比热烈令人振奋的的时刻。

获奖的楚白在蓝色的舞台中央,兴奋的,带着些许狂野、和热衷于服装事业的痴狂在致辞着表达着她叛逆独具一格的沸腾:

这是一个混搭的时代,时尚里含着休闲,休闲里荡漾着时尚。朋克、街头、荒诞无稽、下里巴的粗野和皇宫殿堂的精致、巴洛克的粉金、哥特式的神秘黑纱、破烂补丁与钻石珍珠、波普炫耀的颜色在狂欢里宏亮吼叫、徽标加字母加铆钉在无法捕捉的模糊的细纱背后扑朔迷离!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分裂、错位、重组和新构成、新极致!

服装的世界,开始了一个是撕裂的、重组的、精致加原始的、线性式的、块状式的、焦点集合加散点透视的时代,疯狂着、颠覆着、模糊着贵族和平民的等级和界限!就像五十万的手表的秒针和五元的手表的秒针指着同样的时间,那样来指引全球城市和乡村的梦想!对我们的容颜、对我们的身体去解读、包装和追逐!我们只想找到独一无二的精彩的自己和这世界!

我喜欢这些披挂于身的霓裳,喜欢脚上与之搭配的鞋子,所以我也会勾画鞋子来衬托我的衣裳。

我喜欢这些熠熠生辉的霓裳。它们总是给与世界太多美妙。它们在东与西,古与今 ,揉萃着不同景像、花图,不同印象,磅礴与静雅共存……它们也在这个过程不断拓展延伸,它们让人类文明跨越时间、地域,承托人们的自我表达,它们是人类文化的载体,在时间洪流中不断更迭,诠释着独一无二的姿态。它们是一个人精神世界审美外化的呈现和表达,是自己一个无声符号。

同时,我还极致喜欢另一件衣裳。

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衣裳,一张粗布的空白衣裳。

那空白里有另一种大美无声。空白里藏着大自然藏着风和云,藏着鸟语花香,藏着最为本质的璞简生活。

空白的大美是另一种胜出,和名家大师笔下的倾心之作具有同样强烈的时间穿透力,穿过千百年抚慰躁动的心灵。

我想把我喜爱的这件空白衣裳同时也奉送给世界,一件能让人回归原本的质朴魅力,从粉饰感官的刺激恢复为自然的本真之初。

记得,我曾去一个山区少数民族采风,遇见一位八十五岁裹着绣花花布头巾的奶奶,她说她喜欢她种的田地里的瓜果,我今天想说,我也喜欢我种的田地里的瓜果!谢谢这世界的所有!

最后,在此,我对最至高无上的老师卡菲迪兰默先生表示我最深的感恩,是卡菲迪兰默先生带领我进入时尚服装设计领域,让我看见了自己的瓜果田园,我的丰收之地。我从没辜负时间,辜负时间赐予的盛大遇见。

任何门类的艺术家分两种,从技术层面的和灵魂层面的;及时的和划时代意义的。我希望我是后者。”

第四节雪山之秀

这是一处位于阿尔卑斯山火山顶上恢宏壮阔的雪场。

终年皑皑的永恒白雪,沐浴在地中海阳光下的北欧式的高原上,天空和雪山之间巨大的空白处飞闪着许多的灰色黑色的大鸟,它们时而冲入谷底,时而盘旋在雪山之腰,时而在滑雪道上碎步观雪。

如是有雪崩,大鸟们会密集的一群群疾速飞翔尖叫,它们是雪山的寓言是雪山上灵犀的山神。

铃兰·宁芙秀的这场秀,和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

模特从雪山鹅卵石般的屋子出场时,围坐的人们都惊讶了。

以薄纱作成棉花糖般的衣服,变化万千。

它们扭来扭去,紧紧的收缩在一起,又在某一个部位,突然被撑起来像一个膨胀的大气球。

一长串扣子,排列在一条条分散的布条上,‘气球’在空气中摇晃、飞扬起来。每一个部位都是不对称的,不对称的元素像一颗颗散布在星球表面的海洋、陆地、断裂峡谷的图像,或者是白垩纪的河边的石头。

它们都不在是服装,不在现实主义的审美范畴。它们将人们眼睛中一贯的现实审美排除掉,从那盲点里,重新发现,发现更多的想象。

楚白,想要表现,许多遮盖在高级时装流行外衣之外的许多东西。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或者露出讥笑。

依然骨子里是一个没有受过正规学院式绘画和裁剪的专业训练的人。

是不是创作灵感消失殆尽了?人们无法猜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除了庞大的“纱气球”,还有断裂的褴褛式黑色薄纱,它们在雪地上肆意飞舞,似乎在宣泄激情,又似乎在为纪念而欢舞。

一些人群拿起相机或手机摄像录影,他们真切感觉到穿着这些服装的模特不再是单纯的衣架,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在彰显灵魂的驿动。

秀到了主题中心时刻。穿着各种立体构成的黑色、深紫色薄纱的模特围着一个白布遮盖的废墟绕行。

她们似乎在聆听又似乎在祭奠。

一些羽毛和长串的铃兰花从薄纱的碎洞里流泻出来,拖行在雪地上。

人们开始鼓掌。人们听见和看见了自己在岁月中的流逝,失去和纪念。正如,秀场上不同衣装的模特正面着,从自己生命中的废墟穿行,神色怅然又从容,从褴褛的躯体里倔强的长出黑色发丝和清清莹莹的白色花瓣。

经过时间的诠释,人们不得不收起愚蠢的高姿态,细细品味楚白带来的无穷魅力。在破破烂烂的布片背后,蕴藏着一种对时光栈道上自己的再认识。

这些服装不再是以别人为目的的自我表现,不需要华丽的取悦任何人视觉而穿上漂亮的衣服。

她表达了一个流行的主题,那就是重归观望自己真实的生命。

艺术,是全方位的。秀场的人们收起了惯有的眼光。

人们常常在各种精品店和精美的时装发布迷惑的世界不知去从,人们在购物商场中看到的千篇一律的服装而别无选择。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始终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是自己的选择,而且穿上衣服去向何方。

正是因为楚白没有受过正规学院式绘画和裁剪的专业训练的人,所以她的设计会有一种力量,在传统之间毫无束缚。她用不停留服装表象去设计了服装。

第五节风中白铃兰

楚白在雪山的秀场还没结束时,接到卡菲迪兰默的私人律师电话。

她匆匆下山离开雪山,前往卡菲迪兰默的郊区住宅。

楚白进入那座树木苍翠掩映的城堡时,卡菲迪兰默的私人律师已经等候在此。

他带着楚白穿过长廊,去到卡菲迪兰默先生的庞大的浴室。

“卡菲迪兰默先生前晚就在这浴室里突发心梗不幸离世。”

楚白向浴室四周看去,整个浴室都是用耶路撒冷的石灰岩制成,里面有一个又深又大的水流按摩浴缸,另外还有一张按摩石板。

整栋房子的内设 ,都以黑色,间搭以或浓或淡的黄褐色为主色调。凝重、高贵、华丽。处处依旧留有卡菲迪兰默的生活痕迹 ,他喜爱的古董级留声机,他的百达翡丽1953型,他的奥罗拉钻石钢笔,他的迪拜镀金丝挂毯,他的埃及古黑顶陶器……

“楚女士,这是卡菲迪兰默先生在去世之前留给你的一封信件,他在遗嘱里把他的一个品牌将转赠给你经营。你在星期三过来办理相关资料吧!”卡菲迪兰默的私人律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些东西交给楚白,然后带上门,去到有几位来宾的客厅里。

楚白打开了卡菲迪兰默先生的信件:

“亲爱的楚,我一生中有很多人需要感谢,我也应当感谢你。

从我能看懂周遭世界时,我就有一个愿望,让我同我的母亲一生没有任何耻辱。

我的母亲不是法国人,她从一个饱尝种族纷争和战火的地方来到欧洲,沿着地中海、北海、波罗的海,四处流浪。我出生在阿姆斯特丹,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去看过梵高的画,父亲对于我和母亲来说都是一个谜。后来母亲带着我飘零在德国汉堡的莱泊帮大街红灯区。

服装设计是我开启新命运的钥匙。它让我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一直想要做的是,为我的母亲设计一件世界上最高贵、最高雅的衣服,让她成为这世界上最高贵的女人,让我成为一个最高贵的人。

我的出发点和动机,其实一直都只做一件事,为我的母亲设计一件永远抵达不了的服装,完成自我救赎。

我的设计理念永无止境是做上等人穿的衣服,选用高档的华丽、上乘的面料,表现出耀眼、光彩夺目的华丽与高雅。继承着高级女装的传统,始终保持高级华丽的设计路线,做工精细,迎合上流社会的审美品味,觉得这就是巴黎服装最高精神。

在全世界看来,卡菲迪兰默一直是炫丽的高级女装的代名词。

是的,我一直追求品质上乘,做工精细,浪漫迷人,中规中矩,淘汰任何个性主义,光怪陆离,破败做旧的理念。我一生都害怕破败不堪的东西,它让我战栗发抖。

许多年以前,你在秀场上修改了我的作品,把它修改成一件破碎和立体雕塑结合的风格。这是你第一次让我直面正视我自己的时刻。

我的母亲早已离世,在我念大学一年级时。

优雅服装之梦赐予和陪伴的几十年时光里,每一天我都谨遵时间的珍贵。如今我已度过八十六年漫漫人生路,我感觉到了一双手,它将拉着我,独自一人去到生命更为惊喜的地方。

楚,我不得不说,你其实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老师。

你一直在追随真正意义上的设计,大胆、超越、无惧生命任何的过往,直面昼夜的颜色。 ”

楚白坐在椅子上,读完卡菲迪兰默先生的信件,她沉默的在卡菲迪兰默的书房里忘记了多有存在。

许多记忆,是楚白不能忘却的。

每次经过小学校园和幼儿园门口,和楼下卖甜筒的小店门口,楚白的内心都会被紧紧抽搐。

许多记忆,是楚白无法忘却的。

六岁前,她在大山深处的寨子里,和一群同样的孤儿在祠堂里看荒芜的童年。时不时都有凶悍的男孩骑在她头上,当马骑,有时还会剥光她的衣服胡乱摸她或者打她欺负她……

有一次她穿过一座山,沿着一条路,想独自沿着那条路逃离祠堂。太阳落山时走了很久的她饿得眼花缭乱,随着倒在地上,当她醒来时,她躺在一间杂草杂物堆满的屋子里。

随后,她爬起来,从破败不堪的墙缝里看见两个人光着身子在一张木板上 ,那情形和寨子里凶悍的两个十二、三岁的兄弟欺负小女孩如出一辙。吱吱呀呀的声音里,她听见两个声音在说:

“这个小姑娘太小,做你媳妇不太合适,你是要她做女儿吗?要不卖了。”

“等看看再说吧!”

好一阵子后,听到妇人说:“我得走了,回去了!”

楚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应该怎么办时,破旧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楚白立即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横竖着皱纹的老头 ,楚白眼里露出狠狠的光来。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老头来抓她的瞬间,他扑通一声倒下了。

楚白飞快从门里逃了出来,她不再感到饥饿,浑身上下有着无穷的力气,从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跑,在月光里一直不停的奔跑。

她看见了一条河 ,她竭尽全力的朝河的方向飞跑。她听婆婆说过,盐巴从好大的船上运来。

路两旁的树枝一晃而过的甩在身后。

她在河边停下来,靠在一个很大的石头下面。扎人的荆棘条刺破了她的衣服,她把手臂和脚底上的刺□□。靠在石头上,在河水哗哗的流淌声睡去。

等到黎明时分 ,楚白再次醒来。

一条船在不远处停下。她看见好几个人从船上下来。

她蹒跚着向他们走去。

楚白来到了一座城市,在她如梦一样的险象环生后,还来不及把恐惧和喜悦整理之际,她开始了在养父母家新的生活。

楚白从不和任何人说起,特别是她的幼年时代 。她在大山深处和来到养父母家那个比她大十四岁的表哥,总是抱着她,放在他腿上抚摸她拿身体轻触她;她也无法忘记那个戴眼镜的厚嘴唇男教师总是叫她去办公室批改作业,亲她的嘴唇,她朝地上使劲吐口水,然后跑出办公室。

她在养父母家终于长大,上完大学。

她从不告诉任何人,她还没准备好自己,她打算让时间消失它们。当她路过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时,她去了遥远的地方,她想用地理位置来换取忘却。

她由一个模特成为一名时尚服装设计大师,如同她的老师卡菲迪兰默一样,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时尚帝国。

在那盛大的命运里,楚白希望自己的另一个灵魂也许能轻松喘口气。

她从小早熟,从童年起,每一双异性投递的眼光,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回过头凝视她的神情,以及,每一个故意接近她示好的微笑,她统统怀疑他们背后的阴谋。但她必须要求自己把他们当着好人,从而以礼对待。因为,她内心要求自己:一,这是她自己的秘密。二,她的秘密让她有轻度心理问题,过度警觉,她眼里一切外界的人、事都被折射成有弧度的扭曲。所以它要用双重身份来掩藏她的思考,粉饰内心。

楚白,从未想过,和谁共度终身。她害怕自己走入养母年老的状态,使出全身力气,守住养父的百分百的爱。楚白对这种枯竭窒息的捆绑,三百六十度寰转的解数无能为力。她只想躲避,让内心安宁。

楚白的前半生,借助了服装的美丽惊艳,完成自己渴求绽放的生命,就像是一台灯光打出,开始出场悲喜交集的舞剧,观众只有自己。舞剧里,楚白是娇艳的玫瑰,更是华丽倾城的牡丹,用清丽、天真、稚气又妖灼的摄人魂魄的美,去傲视反讽这世界给予她童年的过往。

她用若干奇异的设计,色彩纷呈、大胆组合质地的面料来分割、包裹、重塑、隐藏、坦露、结实、虚渺、创造身体与外壳并置的美丽。其实,所有身体的都来自一个主角,她本人。

服装成为楚白生命的支点,完成她人生之初的某种缺失的补给。她点燃服装创造的那条路,源于,去探索资我修正和完善。

她找到了一条路,走向内心,走向灵魂,借助这忧伤里衍生的优势,补偿自己生命里原始的缺陷。缩小啃噬她心灵的伤楚,和那囚禁在往事的自卑耻辱又渴望无拘无束绽放的矛盾。

她时常梦见自己开了,像一朵洁白的白铃兰花,带着蝴蝶的翅膀。同时还梦见,自己被推到悬崖边,脚下虚空,随时跌落。

楚白,自己和自己对话,强调潜意识里必须去尊重养父外,她便无从从男性身上找到任何的好感。她害怕看见甜品店卖甜筒的那个老头,他太像那个大山深处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个老头。

直到遇到卡菲迪兰默先生以后,她不再对所有年长的男人反感恶心,他像一盏圣灯,带领她穿越了她生命的暗河。

如今,她却读到了卡菲迪兰默先生留给她的信件,读到了一个如同她一样的灵魂。

生命,要有多坚强,才敢回头望一望?

才敢,去寻找,回过头,抵达灵魂出发的故乡。

楚白千万次梦见过儿时的那大山。她生来就属于大山,本应出没于那里的山林、原野、泉水、湖泊、那自由的风里,成为那山间一棵安静生长的树,那风里沉醉的白铃兰。她原是那山间的一个自然幻化的精灵,那里的山精水怪,一个大山的宁芙。

但是,她一次也没有再回过那大山深处。

她知道,那里是她想去而无法再到达的地方。

楚白站起来,她走到一个女人蜡像

旁,端详起来,蜡像上裹着还没完全缝好的,正在试制中的晚装,还有一条长长的丝带,垂落在地板上。

那只大白猫不知什么时候进到屋里来。

大白猫朝楚白走过来,楚白蹲下腰,轻轻抚摸它。

楚白想要把它抱起来,大白猫突然蹭蹭的受惊似的蹦起来,它的脚拽住了那条从蜡像上垂下来的丝带,蜡像旋即轰的一声倒下去,破碎在地。

楚白,惊奇的看见了一些真人的骨头。

还有一张照片,照片写着:爱你妈妈。你将和我永远在一起。

楚白热泪盈眶。

楚白在卡菲迪兰默先生书桌上的《魔香》为他留下最后一句告别:

不管你拥有什么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让我再看你一眼 ,星空和黑夜 ,西去而旋转的飞鸟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梵高先生》

楚白看见卡菲迪兰默先生在书桌旁微笑。

星子和风总有一场盛宴

我走在起风的路上

那风朝我飞来

落进飞舞的发丝

它将它们雕塑

成为漫天花瓣

卡菲迪兰默先生的葬礼上 ,络绎不绝的人们拿着白花,轻轻放在他的墓前。

主持人念着默哀词:

卡菲迪兰默先生一生热血致力于创作直到生命最后,他一直都有掘之不尽的无穷灵感潜力!他同创作共呼吸!

他璀璨的时尚帝国、他的舞台、他的模特、他的男宠女宠们、陪伴他的那只猫……以及留给自己的眼镜片背后的无人触及的眼神……

一切,都是他,独世于繁华之外的剪裁!

他有希腊神话缪斯的羽衣,有缪斯的魔法,有缪斯的芬芳馥郁、虹霓艳影,一颗从属昂仰、优雅、高贵的灵魂!

他把美丽从混沌中,从沙砾中雕刻成珠贝!他把他的生命从黑发到白发雕塑成一枚勋章!

他把裁剪的无双繁华、举世热闹留给世人,把眼神叠捡起来留给自己。

他忘却了一个世界,沉浸在一个世界里,而后获得了另一个璀璨的世界!

这是他生命的模样。火山喷薄、深海延展——才华同香水、同酒精、同壁龛火苗、同暗语着交响乐的金属饰物、同一只猫柔软的体温、同裁量时空的眼神,在夜空浓烈蒸煮!在陨落之际,完成了一场生命浩瀚和极致!

世界之外、繁华之外、掌声之外、独行一生。他,是一个握着时尚魔杖的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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