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的玫瑰(2 / 2)
“没错,”杰西笑了笑,“如果不是正巧碰上外面打仗,我本应该今晚就被绞杀的。”
“教会为什么要杀人?”
卡西提奥不明白。
依教会的教义根本没有杀人的必要,权利的纠纷也不至于要走到杀害平民孤儿的地步。
不过说到底,于他而言,或许对教会的了解远不及外人所认为的那般了解。他现行这个年岁,以超乎常人的心智和记忆在教会里小露头角,但终究也只是七八岁的稚童,能透露给他的东西又有多少呢?
那个名叫杰西的男孩微微偏头打量着眼前这个褐发男孩的容貌,五官清淡而面容也泛些微微的清冷,瞳孔里时常透露出晃神的怔然,不同于以往他见过的相同年轻的少年,反倒多了几分怪诞。
不过这些到底与他杰西.平克曼而言并无什么关联,作为这座城市底层小民蝼蚁般残存至今的他而言,过多地去关注别人的怪异,倒不如在意一下自己的温饱和生存。
毕竟生而于此,谁又能做到与常人并无二般的平凡呢?
二人正各自心怀琐碎地忖度着,只听阴暗牢沟里另一边传来窸窣声,有稚嫩的童声轻微咳了几句,杰西的脸色难看了几分,翻身探过去,又对上了卡西提奥那一双茫然的眸子。
他干咳了几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是菲力,”他说,面上有些不自在,“比我先进来几天,染了痢疾,活不了多久了。”
卡西提奥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处阴影里的孩子仿佛一团墨黑色的小兽,紧紧地蜷缩着,牢房狭小,奇异的腥臭气息同空气里的腐化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喉口发痒,胃里隐隐约约往外涨痛着。
他很久没有过这类的感受。
说起来,神父同教习他们确实说过,卡西提奥与常人不同。
不同之处不仅仅于他的心智相较于同龄儿童甚高,同时这孩子的身体也奇异得不似凡人。
感觉不到痛楚——说是这么说。
或许只是他们不是卡西提奥本人,而无法体会他的痛楚罢了。
到底他也不是什么怪物,身体各处的神经作用总归还是同人类相比并无二处,但唯独不知为何在有些神思情绪放空的时段,整个人仿佛能够被浸入水中一般被某种绵密的质感包裹,而对于皮肉上的折磨无动于衷。
也因此多次被视为怪胎。
“你在教会长大,应该养尊处优吧。”
不知为何,卡西提奥总觉得男孩声音里带了某种意味不明的酸涩,他微微抬眼,只窥见杰西眼底阴暗处晦涩难测的阴戾。
“不,”他答道,“他们说我是异端。”
对方似乎怔了怔,眼里的灰暗略微消退,稍稍笑了:“我大概不太惊讶。”
卡西提奥微微皱眉,却没再去思索他言语里的意思,只是躬身往前走去,似是要去触碰那名蜷缩在黑暗里的瘦小躯体。
“小心——”杰西张了张口,却又咳了一声,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这是脏病,会传染的——”
那纸做的男孩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直愣愣地往前走去,纵身蹲在了名为菲力的孩子的身边。
卡西提奥轻轻眯了眯眼,长长的羽睫在眼帘前合拢,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同男孩额前碎杂的头发阴影混合在一起,于周遭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氤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他轻抬了手指,同手掌一道覆在了那张轻微颤动着的灰败脸颊之上。
掌心处传来的凉意像是带了刻骨般的剧毒,自最中心温和的部位随着神经迅速往四肢百骸蔓延。卡西提奥愣了愣神,瞳孔里缩紧的金色迅速成线般尖锐,他继续躬身向前,似乎是要再仔细嗅嗅那孩子的鼻息。
不等他再做进一步的打算,身后的贫民窟小子已经大步迈上前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腕骨突出嶙峋处仿佛山石般硌手,让他掌心微微泛疼,却依旧紧握不放,侧身扯了扯,将对方从那孩子面前拉开。
“生死有命,”他说,“我们这种人,在这样的时代里,没能早夭在母亲的肚子里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耶稣受难,是死于烈火还是人言,亦或者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杰西抬头,不知其所言究竟为何。
只见男孩再次抬手,菲力已经不再痛苦地抽噎,灰白色的面孔以及逐渐显现得蜡黄可怖,嘴角再无多余的白沫渗出。
卡西提奥的手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
手骨稚嫩,指节白皙。
“The Passion.”
杰西茫然。
“有一种花叫做时钟花,”男孩拂擦着手指,“名字里的含义虽然蕴含着‘热情’这一因素,但实际内因却并不积极。”
杰西轻轻皱了皱眉,咧着嘴没有质问他的不知所云。
“它真正的名字叫做‘受难’。”
众神降罚于世人。
世人做错了什么?
神又是谁?
钟塔顶端雾气弥漫。
南境临海,常年水汽蔓延,空气里尽是咸湿的沙土味道,以及各种鱼类腌晒后的腥臭。
葛林沃奇不喜南境,这地方与北边的封杀冰雪不同,属于泥沙混合着腥土的潮湿,铺天盖地的落败也遮掩不去这里的某种异样情绪。
朝朝太平。
似乎是靠了海,便再无什么可忧虑。
整日面对着一望无尽,仿佛自己也变得波澜不惊。
他轻轻嗅了嗅,毫不理会脚下大地塔底传来的处处惊疑。
他在等人。
等一个或许该来也或许不会来的人。
海国的腥风烈烈,旌旗在脚畔的塔尖翻腾作响。葛林沃奇没有回头,只待身后那黑影探身向前的时候轻声开口,声音喑哑沉闷。
“你还是喜欢这种老地方。”
来人的长袍在高处的气流席卷之下翻飞阵阵,连带着冰冷的空气中卷起轻微的碎屑。他一头猩红甚至于有些耀目的红发,松松束扎于脑后,只露出半点得以在松散发旧的暗黄色领口处微微窥见的几寸泛白肌肤。
他的长袍也有些旧了,距离上次见面想是已经过了不知有多少年。眼前这幅仿佛吟游诗人般的打扮当真是让人觉得邋遢得不行,连带着让向来讲究衣着严谨举止稳重的葛林沃奇微微皱眉。
只是那副遇事处变不惊,凡事都轻描淡写模样的神情还是没改变多少。
萨拉列罗只笑笑,指尖夹着的松木魔杖轻轻顺着他的指节转了一圈,杖尖刮擦过的空气里崩裂出星碎的火花,带了泛青的微蓝,在周遭氤氲着的雾气里渗透出了一丝的寒气。
“我可先事先声明,我只是路过。”
萨拉列罗将魔杖重新收回了长袍口袋里,轻轻吹了吹肩头不知什么时候积下的扬灰,冲依旧是那副冷冰冰容貌的旧友眯了眯眼,随着对方的目光往下纷乱的人群看去,轻巧地吹了声口哨。
“围剿,葛林沃奇,你的手底下也会被闹得这么不干净吗?”
“如果你是来看热闹的话,这钟塔的确是个上好的位置。只可惜戏快演完了,如果不想被人流挤着回去的话,你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红发怔了一下:“运筹帷幄,当真还是你的风格。”
“无所畏惧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
萨拉列罗暗自心里再次被此人的狂傲噎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接着便不再顺势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追随向摇摆不定的旌旗边际以及那呼啸着的西风北岸。
“长夜无际,灯火熹微。不管怎样,也祝你得偿所愿。”
“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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