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中染血的斧子(2 / 2)
“阿扎贝尔真是个教习嫲嫲转世,”窗台上,皮安达读完了刚从一只海鹰脚上取下来的信笺,抬手将其碾灭在手指间,不消一会儿便燃尽从手指间落成了一滩灰,“什么琐事都要啰嗦个没完。”
说罢已经将那枚摊在地毯上经历了开膛破肚似的皮箱给凭空收了起来,手里的魔杖挥舞得猎猎生风,像极了赶着去某地似的,抓过那皮质的把手便抬腿往窗外一迈。
轻诵了一句含糊不清的什么,便于半空中消失不见了。
再出现时,已经是南境某处不知名头的街脚巷子里,虫蚁穿梭,像是被这不请自来的异客给扰了居所的清明似的,窸窣着个没完,连带着巷口的野狗都开始吠叫了起来。
皮安达并不理会着一切的喧闹,轻轻敲了敲手边某处泛红的石墙砖块,手中杖尖又是轻轻一甩,转眼间便已穿墙而过。
黑发的中庭腐败官员正悠然而坐,手中一杯挂杯上好的佳酿,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红葡萄的浓厚香醇。屋内被他掩得密不透风,像是分分钟可以立刻演变成严刑拷打的私设刑场。皮安达没有功夫理会他的极恶趣味,抬手将长架上的咖啡壶取下,正好取出了一杯温度尚好的浓香黑苦。
“可真是驾轻就熟,”阿扎贝尔揶揄道,“朝一个咖啡壶施牢不可破咒,尊敬的皮安达教授也当真是大方得紧。”
“存疑,不是大方是谨慎,”皮安达细细慢啜,“毕竟以我对阁下的了解,毒杀可是家常便饭。”
阿扎贝尔散散一笑,又将手中红酒饮下半杯,眯眼反唇相讥:“四十金龙一滴的好药,我留着干什么不好,来毒您这世家传承下来的遗孤?”
“看来真是中庭的日子过得太好让拉斯家的独子忘了自己的身份,血海家世人人都有,你我就不要再互戳伤口了。”
那软卧上的男人只再松散一笑,眼睛重新眯起,似是连红酒都能将他灌醉了般,不再言语了。
一时空间陷入漫无止境的沉默,许久才见有人重新开口。
却是皮安达率先起了头。
“你打算如何?”
他问,语气轻轻,似乎不是在询问,只是在例常唠叨。
阿扎贝尔抬了抬眼皮,动都懒得再动半分地答道:“我还能怎么办,手无寸铁,资质平平,要是真打起仗来,估计只能找个荒野里躲起来,只希望萨拉列罗能给足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废物们点面子,别放火烧了东境的丛林。”
皮安达盯着那人背过身去陷进软卧里的样子,周身裹着黛青色长袍的样子,像极了个密不透风的蝙蝠怪物,牙尖嘴利,昼伏夜出,整日勾挂在阴暗潮湿的房梁之上,只待夜幕降临,扑向沉睡人们的脖颈,将里面汩汩流淌着的热血吸食殆尽。
他突然想起自己昔时在书中见过这种穴居类生物。外形酷似狐狸,身长展开有大翼,虽说看上去张牙舞扎的侵略性十足,但实际上极少主动伤人。
毕竟于世之中,这些口吐人言的生物,行事作风比起野兽来,只怕更加凶猛骇人。
于是便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如果你都算资质平平的话,岂不是要把那些村野里讨生活的人给踩在泥里——”皮安达小口将那股苦涩啜进咽喉,“旧事已经翻篇,重新揭开伤口对我们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萨拉列罗?”
阿扎贝尔斜了他一眼。
“两者皆非,”皮安达道,“深水里泅伏着的往往是更为危险的猛兽。”
莉莉丝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在北境的严寒之中长大,被萨拉列罗发现于马戏团装载衣服的木箱之中。
仿佛嶙峋病猫一般的女孩,一头火红色乱糟糟的蓬乱卷发,唯独两只眼睛伶俐得惊人,翠绿色的眼珠子仿佛掺了祖母绿的原石一般剔透晶莹。
萨拉列罗留下了她,也不知是可怜她还是可怜自己。
莉莉丝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才刚满十岁的年纪便能够跟着马戏团南来北往的各处交际,学了各地的方言也会了很多杂技,面孔出落得愈加可爱,也更加讨得团里上下的喜欢。她心思灵巧,小小年纪便知道了很多东西,她见过西境荒野大漠之中徐徐燃起笔直向上的篝火青烟,见过东境森林里竹海碧波枯木逢春的雾气升腾,见过北境冰原浩瀚无垠的漫天银白,见过南境的湿闷湛青衬托着银白色的浪花徐徐擦过天际的海燕。
她见过魔法。
救人于危难之间,拯救过万物苍生的魔法。
她将誓死效忠,为此奉献一生的魔法。
“可怜的莉莉丝啊——”
那个男人为她起了这个名。
初次相遇时,便唤出了她。
究竟是谁呢,莉莉丝。
卡西提奥甚少对四季有感知,也对黑夜白昼并无善恶喜好。
他只是隐隐察觉,黑夜之中必有暗流涌动,视野所不能及之处必有势力蠢蠢欲动。这像极了猛兽捕食般的乐趣,在黑暗之中杀人总好过明媚阳光之下直面死亡的那刻冲击,手中沾满黏腻血腥的不适,指腹接触人体骨骼,扯动胸腔处的心脏肉体,掌心处传来震颤。
这就是生命。
他想。
如此脆弱不堪,盈盈一握便能抓在手心。
指尖轻拢,血浆迸溅。
旁人递上了手绢。
天鹅绒质地。笨实厚重,触感柔软而带着绒毛般的温暖,是残酷得略显薄情的暗绿色。
卡西提奥轻轻擦拭着手心,绢面一路抹至腕间,将碍眼的猩红尽数吞没,只徒徒留下突兀而苍白的腕骨,在闲闲撒下的月光之中更显得凉薄。
“有劳了,”身后的持圣老人如此说道,声音沙哑而带了几分的恭敬,“毕竟是叛教的异徒,老朽思前想后还是由卡西提奥大人亲自动手的好。”
毕竟昔日里原本就是靠这个来过活。
下半句话却是浅浅地掩在了低垂朝下的嘴角之中,不动半分声色。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这份气氛中的浅显微妙,卡西提奥轻轻地嗯了一声。那身上的灰袍依旧如粘粘不动般的紧贴在他的身上,终日服帖不存半分失仪。
是了,这人好像永远时刻都是这幅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除了偶尔于一些常理俗事上的漠然和茫措,其他多时竟然也跟前任教皇如出一辙。
仿佛一脉相传的冰冷和不近人情。
甚至连夜半从房里唤醒,匆匆赶往始发地实施杀人手段时候的模样也是这么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难道这人当真也是不用休息和进食的机械合成物吗?
这么想着,身后一干同样也着着灰袍的教众们心思再次混乱和糊涂了起来,只略微零星几人左右前后稍稍对视了一眼,以及那代理人身后立着的老者一同,神色开始不约而同的有了细微变化。
想来也不难预料,以葛林沃奇向来这般我行我素难以揣测的行事作风,又从来不屑于插手教会的管理事务,险险成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教会传说的风骨,在教会势力日益庞大的如今,其中定然不乏跃跃欲试的反叛人士。
这帮人自然也不能说他们是源于对于不公正待遇的反抗,当然也不能否认这部分人士的存在,但想必更多的则是心怀不轨妄图搅浑这一滩深水从中牟取更多利益的不轨之徒。
以教庭中的新旧两派便可划分出相应的派系阵营。年纪日益增长的老教徒以及干事们深刻了解于教义宗旨所包含的宗教本性归根结底不能解决俗事之中的烦恼的本质,因此随着年岁越发增进,对于权力与金钱的渴求也变得越来越庞大。
实际上教会内部的这一切风波和暗流早就在葛林沃奇在位时便多次显现出了端倪,十几年前的那次城乱便是见证之一。内部的反叛纠结成团,妄图推翻那个看似虚壳领导般的统治,征杀不断,城内喊杀声连连持续了两天两夜,无数平民都被卷入战局。
以宗教为命的杀戮,对于新神旧神的争执。
实际上,或许还是对于权力的争抢吧。
卡西提奥不甚明了。
他或许真与人不同,诞生之时便是奇特异端,浑身满载不详,心智若说是超常,可为什么又偏偏不通情理,无常人之所感,无凡人之所痛。
“你与我是同类人。”
那男人如此说。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暗灰色的眸子里装着浓稠如夜的阴霾。
“曾有人说,像我们这种人,注定不能身居高位。”
“因为我们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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