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葡萄酒与唇瓣(2 / 2)
“阿扎贝尔?”
那双宛如刀剑一般细长锐利的眼睛轻眯,视野里的轻蔑自那黄金般的瞳孔中毫不掩饰地投射出。
“我们家里没有这号人物。”
“克莉丝汀姐姐——”年幼的孩童在门外用力扒启着沉重铁门的闸缝,“我是贝尔丝妲,弗莱茨那个老东西骗了你们,她根本没有送我去舅母家,而是把我卖到了教会,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快救救我啊克莉丝汀姐姐——”
“贝尔丝妲又是谁?”
克莉丝汀.拉斯的脸上满是一种异样的微妙,年仅十五岁的女孩身上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阴戾,她的薄唇微抿,突然间又讪笑起来,冲门外一直阻拦着的门房笑道。
“我倒是想起来了,斯塔克斯,我们家先前请的老教习倒确实有个女儿叫贝尔丝妲的样子,只可惜那个老东西前不久得了痨病死在了屋里,还惹得我家母亲也沾了风寒,这几天还卧病不起,那老家伙咽气前也还算是有良心,自知对不住主人家的恩德,因此把他那不值钱的独生女卖去给我们换了几个金龙,这样想想,门外的这名小姐好像真有几分那教习老鬼的模样——”
说着便又笑了几声,笑声尖利刺耳,仿若在半空中凝结成了有形质的刀尖一般直直扎进门口那孩子的两角额心。
那一头的璀璨金色经过一路跌撞的奔波此刻仿若稻草一般地杂乱蓬松,映衬着那张苍白得略显奇异的脸孔,五官分明处粘黏着来历不明的泥灰,只看得克莉丝汀内心更深厌恶,几下便再没了兴致,摆了摆手,便叫门房送客了。
可那孩子依旧不依不饶,双手死命拉扯着那道原本自己昔时再熟悉不过的铁门,纵声大喊,双眼只瞪着那转身而去的轻扬裙摆,坠边的蕾丝上细致的图案,她记得曾是她母亲亲手一针一线绣上的百合茉莉。
“克莉丝汀——”
声音嘶哑难听。
“你怎么敢——”
你们怎么敢。
“切尔尼斯哥哥,我们一定会照顾好贝尔丝妲的——”
“贝尔亲爱的,为什么你母亲的手永远都是这么巧,这些花边绣的那么精致,只怕我妈妈扎破十根手指都没法做成——”
“克莉丝汀姐姐你就别胡说了,庞贝姑姑听了待会儿又该捏你鼻子了,再说了,我的不就是你的嘛,你待我这么好,以后妈妈再给我做什么,我第一个先给你拿一份——”
“我的贝尔丝妲小甜心,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贝尔丝妲,贝尔丝妲。
你还记得吗?
“我听人说,旧林这阵子常闹野人。”
那人的口音很怪,像是掺杂了东南西北各处的奇妙方言,咬字冗杂不清,却还是能够叫人勉强听清。他的声音苍老无比,像极了森林里枯朽的树干在疾风中发出的阵阵嗡鸣。
“想不到是这样伶俐的生物,也算是不虚此行。”
红发的眼镜如同清泉深处一般空洞湛蓝。
像是位于宇宙中心的荒芜,让人看不见边际。
可又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要不要跟我回家?”
他笑,面孔如冬日晨光般和煦。
“我可以教你魔法。”
世上真有救世主吗?
这是个难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卡西提奥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其实已经被一分为二。
在时代进程的历史□□转动之时,有许多人正在渐渐被湮没在时间齿轮之中,痛苦挣扎,而鲜血淋漓。
为何世间会有神呢?
他不太明白。
从启蒙之时便被灌输,神是至高无上的,不可动摇而不可妄议。
可是既知如此,又如何得知有神的存在呢?
他疑惑。
直至葛林沃奇回答,他就是神本身。
豁然开朗。
可笑么?
至高至洁执掌权重之人,比起你们,更不相信神。
可是葛林沃奇,你相信的到底是什么呢?
“卡西提奥,你与我不同常人,我们是超凡脱俗,却不敢自诩天选之人。说句惭愧的话,我年轻时曾想过逆天而行,拯救苍生。”
“然后呢?”
青年问询,语气淡淡,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老人只笑,鬓间斑白,风霜已矣。
“不过凡人而已。”
“时钟花是个好名字。”
那人的声音清亮,如泉水滴就于玉石之上。
“你若能活过今晚,那我们必能相遇于原野之上。”
他是个凭一己之力打开教会地牢层层繁琐机关锁扣的怪人。
一切的一切于他而言似乎驾轻就熟。
他有着一头仿若燃烧着的烈火般的头发,一如他向人所孜孜不倦展示着的灵魂。
一刻不停,好像时刻盼望着焚烧殆尽。
杰西的脸上涌起异样的光芒,他看着男人打开一扇扇的牢门,几乎没有触碰过那些古怪的机关便能听见锁眼里自他经过以后便传来接连不断的咔嗒声响。男孩激动起来,手中还不忘握着那枚硌人的骨头。
“我们得救了——竟然得救了——那人应该是来救我们的——应该是救我们的对吧——”
卡西提奥没法回答他,此刻他已经陷入了自身认知的领域盲区,自他同眼前的这个男孩接触起,教会从启蒙时期对他进行的灌输式的教条理论指导就已经变成了矛盾的结合体。
他陷入了深刻的迷茫,而开始面临偌大空间之下的无措。
直至爆响声响起,他们所处的地方开始逐渐崩塌,脚下所处之地显现出不再稳定的松软,他看见身旁男孩面孔上不自觉露出的胆怯与额上的冷汗。
只那双眸子四处乱窜,回神过来的时候又重新同他相接,却是带着些许颤栗般的轻唤。
“没关系,”他说,“我和你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呢。
卡西提奥想。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一起。
他是个独来独往的怪胎,没有姊妹同胞,对自己的身世也并无兴趣。人人待他都仿佛瘟疫,恨不得与之隔离。
如今男孩说同他一起。
杰西或许是想说的死去。
是了,他本就是个贫贱的胚子,风里来雨里去,自小不受宠爱,是个家里托生而来上门讨债的灾星,在这样的年月里早些死去才是最他们最大的照应。
可偏偏世道不容,让他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零星漂泊,最终惨死至今。
只可惜身边这个小子,还是个不识世间芳华和酸甜苦辣为何物的懵懂稚子。他看他总像白纸一般,纯洁而不着一丝污秽的,由此才觉得惊异,亦觉得可惜。
明明出生在这样的年月里,生活在这样的肮脏里。
那双眼睛,依旧澄澈得透明。
他不是喜爱当英雄的人。路边闲来无事,同小儿们听着话本时,也常常嘲笑那些舍己为民的痴人。他就那么一条残破的贱命,连带着不值钱的肉血,此生只想得过且过的混个温饱,那些歌功颂德的美事,怎么可能落到他这样的混混子弟身上。
每个城市都不少有他们这样的人群,就像一窝窝发情□□的流浪猫狗,延绵不断,繁衍昌盛,族群庞大,寿命短浅。
流浪军团拯救世界?当真是千古奇闻。
只是在眼前略略有想,要是真能奋力一搏的话,至少救下眼前这抹苍白,让他死于荒野,便也心甘的。
真是荒唐,左不过都是青春少年。
可偏偏。
偏偏。
狂风骤雨,雷鸣轰闪。
不知什么时候,杰西已经和身边的单薄男孩一道站在了教堂的残骸之外。
巨大的爆炸轰响将人群引导了另一端的安稳所在,匆匆赶来的应急队伍也在作为响声源头的地牢出口处聚集,无暇顾及远在一端的他们。
杰西一脸惊异,原以为的死期将至转眼间变成了某种无法解释的类似回光返照的奇迹,正想冲身边的人大呼着神奇时却发现对方脸上少有自己认为的惊奇。
反倒是从那张依旧平淡无神的瞳孔里看到了对面站着的另外一个显然也是目睹了这般奇迹过程的不速之客。
松散的红发闲闲地扎在脑后,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风衣自衣摆处攒出层次分明的褶皱。
西风起了。
萨拉列罗抬头看了一眼苍穹。
视野重新落向于瓦砾之中站立的那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眉目清淡,面容苍白,分明是陌生而不带一丝熟悉的面孔,可偏偏眉宇之间流露出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冰冷和寡淡。
那是超脱俗世般的人群才能拥有的眼神,自降生起就对世间一切丧失感知的人类。
很久很久以后,萨拉列罗才将他们赋名。
开智者。
“你叫卡西提奥。”
他说。
“当真是被上帝选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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