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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开始暗淡的王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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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份乏于情感而甚少同情的灵魂。”

“我向你保证,这绝不会成为你的短处。”

昔时从旧书堆中将他拉扯出来的那双手,细纹密布,分明是一张年轻而英气蓬勃的面容,却仿佛拥有一颗满腹心事而无比沉重的破损灵魂。胸腔处的起伏已经成了机械性的运作,里面是否当真还有热流传动,已经没人知晓。

萨拉列罗,可怜的萨拉列罗。

那位将他从无边黑暗之中拯救出来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亲自拿上了刀剑,将自己送进了黑暗。

“你知道我跟萨拉列罗认识的过程。”

学者轻声开口。

“遗憾我也侥幸活了上百年,那又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旧屋的地址是个让人费解的地方。

人迹罕至的地带,原本应是深处不断震脉的不安定所在,偏偏在夜晚之时总能从掩埋于林木间的阴暗处传来隐隐的声响与不知从何而来的疾呼。

像是于世间落败之处封存的阴灵在日日夜夜的残酷折磨之下发出的悲响与挣扎。

那是个惨淡而充满着不详的地方。

当地人常传言说这里居住着年迈的巫师,诱拐着迷失于密林之中的儿童走入食人鬼的魔窟,将他们剥皮抽骨,炖成人肉煮就的汤药。

听起来也确实煞有其事般的耸人听闻。

萨拉列罗到时,已经不知道周遭在被时间遗弃的情况之下过去了多少年,草木疯长,灰土塌陷掩埋,破败倾斜的屋舍已经与周边的肆意植物融合,只能依稀从边缘处窥见一丝昔时人类文明的痕迹。

他躬身向前,踏进屋内,所行之处那些狂妄的植被们仿佛自身带了乖觉和如同动物般的活力生命,自觉超周边退让,为眼前的男人清出了一条道路。

他的脚底踩碎了了许多枯败的枝桠,发出噼啪不断的碎裂声响,紧随着扬起的灰尘同噪音一道迫不及待地涌进闯入人的五脏六腑,让人胸腔憋闷。

他徐徐往上,屋内的陈设早已风化脆弱得不堪一击,只需轻轻走过的细微响动就能轰然一声崩塌于身侧。

红发男人依然不动声色,只目标清晰明确地向前走着,直至到了一处仿佛书房的所在,目之所及尽数是堆积成山的厚重古本。虽然有些已经同外面家具一般风化成灰,但依旧不乏许多牛羊皮纸缝制风干而成的书籍依旧存在,十分稳固地被堆摞于地板以及面前的书桌之上。

若不是仔细分辨,还难以发现这名埋头于桌前的黑发男人。曲卷的头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再打理,如今已经同这屋子里的一切一般不受控制而疏于理会的凌长至腰心。

男人的脸上皮肉脱离,仿佛被抽取了血肉一般只剩一层单薄的人皮覆于裸露的骨头之上,以维持个人形,听到响动也不曾抬头,倒让人怀疑其是否真的还是活人。

萨拉列罗往前迈进,双手向前探去,不打一声招呼地,只将那人书桌前堆积如山的书摞骤然推开,成堆的书本跌落于地,造成的巨大响动让周遭的凌乱陈设更加开始颤栗。

巨大的声响终于惊动了他,那双已经开始泛出灰白的眼睛徐徐望向他,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惊异于茫然,只剩某种置身于世外的空洞与漠然。

他的皮肤苍白得显现出某种异常,一身衣衫已经褴褛得到了破烂的程度,脖颈和袖口处存在着明显因为不合身而造成的布料在拉扯之下产生的破裂,看上去像极了山中囚禁已久的鬼魅。

“天亮了,”萨拉列罗笑道,“报喜鸟今晨将我叫醒,说城堡里有位沉眠已久的公主,外面的风光如此美丽,不能让她错过这样的太阳。”

许久许久,只凝视着那双眼睛。

才听得那人干涩的一句,声音喑哑难听。

“胡扯。”

男人笑容明媚。

“我叫萨拉列罗,这你可能没有听过,不过我还有个旧名字,你大概会比较有兴趣。”

“他们都管我叫罗.阿高索。”

阿斯加尔德是世代勋爵的权贵之家。以文理辅佐于主上,是智慧与文明的象征。

比利亚吉.阿高索即位时,阿斯加尔德的家主已经享有首席大臣名誉宰相的称号,其家族于学术和知识上的贡献难以用简单的字句说明,只能评价,其所作所为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为了国家,对于后世的影响与指引,起着不可磨灭的重要性作用。

因此覆灭之时,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历史上对于阿高索皇室的记载并不多,虽然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统御四境的千年皇室,但其后期的侵灭速度过快,历史改弦更张之际后来者自然也会对原先的史实加以修改,胜者为王,此后世间百年鲜少再有人提阿高索其名。

或许也是因此,已经被罢黜在乡野之地的阿斯加尔德也未能幸免。

“因为他们知道阿斯加尔德的失势只是暂时,比利亚吉将他们驱逐不过只是走走表面功夫,从这个方面来看,或许宫庭里环生的险象已经初见端倪,九世已经开始着手布置,只可惜——”

“始料未及罢了。”

男人的声音略显沙哑,似是疲劳而导致的罕见虚弱。

葛林沃奇轻皱了眉头,抬眼看着他。

“萨拉列罗,你当真无事?”

对方只徐徐摇了头,一双眼睛视野下沉。

“比起阿高索,我更唏嘘这群无辜的人,朝代中的尔虞我诈免不了流血争斗,偏偏他们都已认定了自身的跌宕命运,却最后还要被莫名牵连,这可惜这满腹的才学和就此断根的知识,如此无价的东西,比斯坦斯,当真粗蛮。”

灰发的男人轻轻吸了口气,将视线重新移开,漫不经心道:“有时候总觉得,你在谈论这些事时仿若与你无关的样子,着实让人后背生凉。萨拉列罗,其实你可以说给我听听的。”

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只直勾勾地看向前方,语气清淡,却仿佛带了几分的讽刺让人不自觉地缩紧了双臂:“如果抱怨和愤懑有用的话,我自然不吝成为一个满腔腹怨的俗人。但终究无法,葛林沃奇,你想听什么呢,想听我的哀嚎和哭泣吗。”

红发声音浅浅,却依旧充满着不容置疑的魔力。

“我只能前进,亲爱的朋友,可你总是不能跟我一起前进。”

“我想过和你前进,可我更想替你前进。”

“葛林沃奇,你太自私了。”

我亲爱的王。

你究竟要去到什么地方。

“作为知识之源的唯一幸存者,萨拉列罗一直都在寻找你的踪迹,”阿扎贝尔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双臂环抱,“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他会这么笃定,几百年后的世间,还会残有前几个世纪的鬼魂。”

皮安达轻轻啜了一口咖啡。

“因为他自身就是几百年前的亡灵,消散不灭,自认低贱。”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阿扎贝尔叹道,“他创造了一个世界,拯救了成千上百的人,他从没做错过什么,但却始终看不起自己的为人。”

“或许他当真做错了一件事。”

皮安达意味深长。

“以至于将来也要再去做一件错事。”

中庭长廊门外,人迹罕至,守卫也仅有零星几人,面容松散而显现出困倦,全然没有半□□为王宫守卫该有的肃穆与庄严。

加索不喜丝竹,平时爱好虽然乖戾但并无奢华,以至于宫殿内罕有乐理鸣奏之声。只有偌大的空间里满目萧条的存在以及几乎要扼死人的宁静。

侍者仆从尽数行事懒散拖沓,当真是相差甚远,依稀还能轻闻远方那阵阵空灵悠长的教堂钟声。

旧时代落幕,新纪元的开启。年轻君王的沿袭,层层叠叠的光影顺着袍沿攀爬而上,仿佛发了狂的虫蚁。

萨拉列罗立在门前,脚尖轻点。

满头红发已经在这些年里尽数化成雪白,像极了垂垂老矣却充满慈爱的长者,一举一动之间都满载着意味深长的智慧。

他轻轻嗅了嗅,空中是海盐混杂着苦艾草的清香。

陌生无比,仿佛一切再与他无关。

“西风又起了,”他说,“凛冬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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