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拉锯(1 / 2)
房间银灰色调,面积不大,约莫二十平,一床一柜一桌,柜门左右推开便是一简单洗漱间。床上因着休假连床单被套一并收了,光秃秃一片,桌面除立柜里几本书外再无其他陈设,无趣极了。
陶琤心里记挂着时间,面色一正道:“唐圆,我有话和你说。”
唐圆原本在探身去看桌上立柜的书,手搭在桌前椅背上,闻言无意识攥紧了,手背上过于苍白的肌肤上透出隐隐青紫血管,显出几分触目惊心,唐圆没注意,扭头回视陶琤,带点急切道:“是刚才的事吗?我、我以为有危险……但陶陶一说我就收手了!”
“我知道,”陶琤逼着自己将目光从唐圆的手上硬生生拔开,话一出口又撑不住软和了两分,安抚道,“你没做错,面对危险反应及时,警惕性很高。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唐圆用那双蕴着淡淡疑惑的黑眸望着陶琤。
“唐圆,”陶琤谨慎组织着措辞,“你把我看太重了——”
就如同,把整个世界的意义赋予了我。
然后将所有人赶了出去,视作危险生物打上禁止接近的标识,像是一只小兽,守在自己扒拉出的界限上虎视眈眈严防死守着。
陶琤突然顿住了,如果在几天前的太平世界里,她大可以告诉唐圆,这里没有什么威胁,去试着接触其他人,去容纳整个世界。但格局骤变,处处漂浮着看不透的雾气,谁也不知道迷雾之后是冰冷刀刃是似锦繁花,在这个时候,拥有善意反而是一种奢望和蠢事。
唐圆头一歪,唤了句:“陶陶?”
陶琤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唐圆琉璃似的清透黑瞳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带着纯粹的信任和无辜。
“在你的世界里,你是最重要的,”陶琤字字句句透着较真,“没有其他人可以比你更重要,可以来主导你的情绪,思想和行动。别人的情绪波动,所思所想一举一动,永远做不到时刻照应方面顾及,唐圆得以自己为出发点来做判断。”
唐圆被震了下,想了好一会儿对她来说有点艰涩的语句,才呐呐开口:“可是,陶陶就是我的出发点,我的判断啊。”
陶琤摇头冷声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唐圆眼神迷茫,“我本来就是因为陶陶才存在的,陶陶的情绪即是我的情绪,陶陶的思想即是我的思想,为什么不行?”
正因为有了陶琤的存在,她才不会像那些勉强挨到最后的实验体一样,就算是被放了出来,有了离开的机会,也不知道偌大天地间何处可以去,升不起逃走的念头,麻木地继续被研究所操控。
刚入京都就猝不及防地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时,唐圆目光向后看去,对视着那些熟悉面孔,他们冷漠回视,本该出手却没有任何动作,死水般的眼眸里荡起微不可察的羡慕。
像是身处不断下陷的泥潭沼泽中,静静羡慕她有人获救,被拉出了这一滩腐朽恶浊。
唐圆那时才恍惚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彻彻底底摆脱了曾经那个浑浊不堪的过去,但随之袭上心头的是巨大的恐慌,无法想象终有一天,事情败露招致厌恶,又或是被迫离开,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你不是因为我才存在的,”陶琤直视着唐圆,语气郑重,“可能只是在你恰好需要一个支柱的时候,我出现了,你将我视作了存在的意义,但事实在于那个时间点,如果我不出现在那个点,也有其他人出现,或是别的什么物体,来继续支撑你走下去。”
“不是的,”唐圆无法接受,脸色唰一下白了,重复道,“不是的。”
“在那个时间出现的谁没什么所谓,只是你恰好需要,重要的是你需要这一
个信念,重要的是你,而那个信念托在什么上,随时可以更换。不再需要的一天,或者是被伤害到的那一天,便可以直截了当舍弃,寻找下一个人,没有谁无可替代,能够越过你自己。”
“可是那个时候只有陶陶啊,只有陶陶和我做了约定,没有其他人!”
“我知道,我知道,”陶琤叹口气,伸了手轻轻摸着唐圆的头,修长指尖插入细软发丝,从前往后,力道如流水般轻柔,抚慰着唐圆因为慌乱而开始激动的情绪,“你没有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在否定过去这件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出现,是因为你的需要,你自身的愿望。懂了吗?你存在的意义是因为你自己,而不是我,懂了吗?从头到尾,选择我,再次站在我面前,是因为唐圆你的想法,因为唐圆你是一个独立个体,不被任何控的,有自我意识的个体。”
“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的世界,中心是你自己。”
唐圆原本和陶琤相对的视线无力般垂落了下来,落到自己白生生的球鞋上,鞋尖因连日的奔波溅上点点污泥尘土,便用左脚鞋尖蹭蹭右脚鞋尖,试图将那块刺眼的污泥从陶琤给她亲手挑选又系上漂亮鞋带的鞋上给刮蹭下来。
一滴泪珠吧嗒坠地,摔成数瓣,在无声的房间里如一道惊雷打下,叫陶琤心口微微一抽,泛起蚁噬般密密麻麻的疼意。
陶琤声音很轻:“唐圆?”
唐圆却像是认了死理,根本听不进话,低着头很固执地道:“陶陶就是我的中心,没有其他人。”
原本覆在唐圆头上的手慢慢滑下,覆在唐圆一截白皙柔弱的脖颈后,陶琤的掌心略烫,肌肤相贴间传递着细小电流般游走的温热,逼得唐圆无意识跟着抬了眸,黑羽般的长睫挂着一点欲坠未坠的晶莹泪珠,撞入陶琤含着几分无奈又纵容的眉眼中。
陶琤微微低下头,额头相抵,闭了眼,听着自己如鼓心跳,缓缓道:“没关系,我会教你。”
不懂也没关系,不愿意接受也没关系,只要我在,还有时间慢慢去懂。
陶琤想要得到一个清楚思考后的答案,而不是听一个心智未熟,见过的人屈指可数的时候将自己困在自己画出的一隅之间做的决定。哪怕内心震颤于眼前人恨不得将心剖开捧出似的炙热真挚,陶琤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理智,划清界限,却还是忍不住越了线,鬼使神差下抵住唐圆的额头,莫名空落落的胸口才像是被填满了,彗星坠湖般的万千激荡思绪,复平静了下来,像找到了归处。
唐圆愣愣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陶琤,闭上的眉眼褪去了往日的锐利锋芒,每一笔线条都添了说不清的柔和温情,直直印在唐圆心间,烙印发热发烫,蒸腾鼓胀着苦涩又欢愉的复杂情绪,叫她下意识揪紧了胸口前的衣料。
“可是,明明是陶陶叫我留下,现在又叫我走……”唐圆喃喃道,“我本来也打算走了的,明明是陶陶……”
在山镇上时,唐圆拉住陶琤的手说过不走了的话,却始终不敢在陶琤清醒的时候说,心底再清楚不过,若是真的有一天研究所的人堵截而来,还是会分开。
相遇的时间是偷来的片刻喘息,却还是让唐圆忍不住沉沦下去,生出隐秘的希冀,偷偷幻想着能继续下去以后也在一起。回京的路途看那场电影,听着尤盈盈掰扯孩子的事,耳边响起曾经听过的殷切话语。
——孩子是幸福爱情的结晶,是维持感情的纽带,是走向一生的希望。
走向一生的希望啊,真好。
可惜得知是假的,连同搜查队的追来,如同当头一棒敲醒了唐圆的幻想,提醒着她该离开了,却在退开一步的刹那,被陶琤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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