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2 / 2)
路怀明拨弄着盆中火舌,时不时扭头看于秋凉一眼。他每次看于秋凉,于秋凉都恰好没在看他,双方视线未曾交汇,竟意外地避免了尴尬。于秋凉紧盯着火盆,双眼被火焰晃得发晕,他在想,这火光太明亮了,一看就很危险,为什么会有飞虫心甘情愿地往火里扑呢?
没过多久,于秋凉又想通了。他知道火很危险,是因为他从前被火苗烫过,知道火烧到身上时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可飞虫们不知道,它们一生只一次接触火焰的机会,而一旦接触,就是灰飞烟灭、粉身碎骨。上天不给飞虫们重来一次的机会,它们是不幸的。
同样,很多情况下,人类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在这一点上,自然界极其公平。它公平过了头,让有感情的生灵和无感情的生灵承担相同的命运,却从来不去想前者是否会因此而感伤。于秋凉眨了眨眼,突然扭头看向路怀明,问出了那个积压在他心底多年的问题:“现在这样,你后悔吗?”
“后悔有用吗?”路怀明低着头,拿了根小树枝拨弄盆底的灰烬。他神色专注,倒不像在拨弄灰烬,倒像是在寻找金沙。于秋凉的腿蹲得发麻,他动了动,换了一个姿势,等着路怀明继续往下讲,他知道路怀明的话没有说完。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成年人?”灰烬中残余的火星逐渐熄灭,路怀明随手丢掉小树枝,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撑着伞,慢慢地站起身。于秋凉连忙跟着他一块儿站起来,同时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分别,好像就仅限于那几年的年龄差而已。于秋凉仅仅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并且人和人的区别可能会很大,但他完全找不出成年人与未成年人的差异,因为他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品格与其年龄无关。
可是,路怀明今天要同他谈论的,不是人的品格,也不是人的年龄。路怀明仅仅是在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成年人?
“你说说,你觉得成年人是什么?”路怀明撑着黑伞,从伞的边缘望天,天空似乎变得很低很低,蓝色的幕布拉在他触手可及的高度。他有闲心看天,于秋凉却没有这闲工夫,他抛出来的问题有些难以解答,于秋凉感觉他死了以后变得异常哲学,比活着的那会儿更爱谈人生大道理了。
大概路怀明只有死了以后,才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在他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要为生活到处奔波劳碌,当然没有机会对其他问题多作思考。于秋凉的视线到处乱飘,他对路怀明给他的题目毫无头绪,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成年人,就是,年龄比较大一些吧。”
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似的,路怀明又笑了,又过一会儿,才继续
往下说:“成年人的社会阅历一般要比未成年人丰富得多,就像你说的一样,成年人的年龄比较大,所以他们经历过的事要更多。经历更丰富,见识更广博,人就要更稳重,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这就是成年人。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哦……能。”于秋凉低声说,“你就直接讲你不后悔呗,还扯那么多。”
“嫌别人说太多?”路怀明轻轻一转伞柄,“以后你就明白了。”
巨大的黑伞转了三圈,路怀明突然消失了。一片黄纸突然从枯枝败叶里飞出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于秋凉面前,纸上用中性笔写着两个字:抱歉。
这两个字……
于秋凉蓦地想起来,余夏生也常常对他道歉。
所以说,这群老东西是不是瞒了他点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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