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未竟~(2 / 2)
阶梯教室正中间的讲台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位浅紫色发的紫眸少女,她面露甜美的笑容,语气里轻慢戏谑的意味,却绝对不容忽视,“好像是很有趣的班级,太好了。”紧接着她毫不收敛、不顾众人变得难看的脸色,饶有兴致地无礼发问,“喂,还没开始上课吗?”
宛如要借此发泄压抑许久的怒火,蓝堂英厉声说:“你是谁?”
“……你?”从未被人如此称呼过一般,少女踮起脚尖轻灵地一跃,便站在蓝堂英身前的桌子上,她俯身捧起他的脸,冰冷如刃的目光,直直钉进那双湛蓝的眼瞳,面无表情地平缓问道,“喂,你说的‘你’,是指我吗?”
那一瞬间,轰然刻印进灵魂的庞大震慑力,几乎使蓝堂双眼失焦!
——“啪。”
玖兰枢合起书本的声音不重,却也足够镇压放肆的少女,他眉目疏冷,长睫有些倦懒地微垂,漫不经心地睥睨着注视着他的少女,漠然告知,“新来的学生,只要自己报上姓名就足够了……红玛利亚。”
叫做红玛利亚的少女,似是轻轻挑了挑唇,而后再次飘然跃起、落在玖兰枢身前,她跪坐在桌子上,倾身捧起玖兰枢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随后这句音色曼妙、语调轻快的致歉,听着毫无诚意可言,“给您带来不愉快,真是对不起。”
“玖兰枢大人。”她这样称呼着他,扬起脸深情地看着他,旋即羞怯又热烈地,以脸颊亲昵蹭着玖兰枢的手背,兴奋与喜悦溢于言表,“啊,能够见到——”
“住手。”不轻不重的喝止声,正是来源于沉寂已久的千夜咎。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经消失在原地、出现在玖兰枢身畔,他抓住少女的胳膊,粗/暴地将她扯离,占有般的握着玖兰枢的手,恶质地欣赏少女被他甩得踉跄的模样,唇角挑起邪肆的笑弧,声音薄凉轻缓、却足够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傲慢地宣告主权,“他是我的哦。”
很快稳住身体,红玛利亚仔细盯着千夜咎,半晌之后,眉目间竟渐渐浮现出如临大敌的严峻,唇瓣微动、悄然无声地念:……玖兰……咎?
却如同听到了她说的话,千夜咎唇边笑意更深,阴森戏谑地应道:“啊,是我……好久不见。”
这番莫名其妙的暧/昧对话,除了战局中心的三人,再无人能理解其中真意。
短暂的沉默后,红玛利亚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转而重现娇俏的少女姿态,转身面向下方的众血族,“对不起,我好像把气氛弄坏了……看起来我还是暂且告退比较好。”
言毕,她仿佛御风般轻跃而起,安静迅速地离开教室。
破坏气氛的少女走了,却并非结束,因为坏气氛的创始者仍然在场。
夜间部众跟随着红玛利亚的视线尚未收回,玖兰枢所在的方向,就传来一阵响动,想要趁机离开的千夜咎被他抓住现行、摁在墙壁上审问:“去哪里。”
“翘课,头疼,回去睡觉。”
千夜咎任凭玖兰枢压制,懒散地靠在墙上,唇角轻佻上扬,戏弄似的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着不靠谱的理由,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真的就像是被班主任抓包逃学的问题生。
“小枢就怜悯一下/身陷囹圄的可怜兄长,让我睡个好觉吧。”不知是否真的感到疲倦,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拖沓,语速也微妙迟缓,当然在夜间部众人听起来,这番言辞无疑是目中无人的轻慢威胁,“而且,你的部下们看起来,并不相信我是单纯去睡觉哦,所以为了让他们安心,小枢最好留在这里,有你在的地方,我才是绝对不会妄动的。”
并未回应,玖兰枢保持沉默,面无表情地冷漠垂眸、俯视着他。
对峙半晌,终于妥协地一点一点松开他,倨傲地警告道:“如果我回去,没有看到你——”
“不会的。”
——如此回应的同时,已不见千夜咎的身影,使得这句话音回荡在虚空之中,听着宛如温柔呢喃的承诺。
一时间,仿佛雨过天晴、云开雾散,整个教室似乎都变得亮堂不少,终于解禁的夜间部众齐齐松了口气,发出一阵嘈杂的嗡嗡声。
“……真是,”蹙眉看着千夜咎消失的地方,早园琉佳沉声道,“……伤害枢大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怜悯!”
“不要生气,”架院晓体贴地安慰她,“经常皱眉头会养成不好的习惯。”
琉佳的回应也不再僵硬,带上少女的娇嗔,“多余的关心!”
……
旧寮舍的地下区域,这个新换的囚室仍然未能幸免于难,被千夜咎破坏得墙壁皲裂、一片狼藉。
再一次成功地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千夜咎精疲力竭地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粗/重的喘/息已渐趋平静,他又缓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些许说话的力气,开口询问单膝跪在不远处待命的部下,“……辉夜,多久了?”
“……三个小时。”
少女的声音清澈干练,此刻却带着微微的颤动,她说得小心翼翼、犹如蚊蚋,似乎生怕大声一点,便会将千夜咎震得支离破碎。
理所当然地遭到了误会,“……听你的声音,很没精神的样子,抱歉,我不该叫你的,别管我了,回去休息吧。”
遭遇一条麻远与猎人协会联手的围剿后,辉夜为千夜咎献出血液,回到黑主学园,一直在旧寮舍里休养,这一次是千夜咎担心玖兰枢派人跟踪他,才不得不召来辉夜,请她帮忙警惕周围。
“不是的!”为了证明自己已然痊愈,辉夜的音量蓦地拔高,“我早就没事了!”不止如此,还有余力任性地控诉她的主人,“有事的是咎大人吧!真的、真的不能告诉枢大人吗?现在能够帮助您的人,只有他啊……”
千夜咎悄然无声地微笑,眯起有些模糊的眼睛,看着前方浑浊的暗色。
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独自站在黑暗之中,沉默、孤寂,却依然隐忍、温柔的背影,心疼得快要窒息。
在那个混乱又黑暗的时代,他可以为了与人类和平共处,把自己的血液提供给人类做药材,他拼命忍受着吸血鬼与生俱来的渴血之欲,即使自己饿得昏倒。为了克制吸血鬼的力量,他不仅用自己的身体进行残酷的实验,还要眼看着同伴献出生命,自己却只能无情地利
用那样的牺牲、去创造猎人的武器,即使他做的这一切得不到任何的感恩。他那样强大,甚至可于顷刻之间摧毁一座城池,却从来都不屑于利用那些力量去号令弱者,即使最终得到的,仍然是背叛与非议。
在那样漫长的时光中,爱他的、他所喜爱的,都渐渐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他孤身一人,看着未竟的理想一点一点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这些记忆只是旁观,便觉得痛苦异常,更何况亲身经历?
千万年的孤寂与挣扎,最终化为棺椁之中的长眠,本以为这就是解脱,然而却只是妄自尊大的错觉,再次醒来后,却又饱受至亲分离的痛苦,而后为了一句守护的承诺,亲手关上自己通往光明的最后一扇门,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浑身浸满鲜血、变成他曾经最厌恶的模样,也要保护那个女孩一世平安。
……甚至在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时,还能对软弱无能的他、温柔地伸出手,轻声安慰,“阿咎,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如果不是太过温柔,玖兰枢无论如何都不必背负这沉重的、将他压入泥沼的一切,无论如何都能过的很好。
所以从那个时候、被这个坚忍的人亲手救赎时起,千夜咎就想要成为这样的人,玖兰枢累的时候任他依靠,玖兰枢难过的时候供他发泄,在他面前,玖兰枢从来都不需要掩饰与伪装,可以不用顾虑一切、随意的任性——
“……无数次,都想要告诉他。想对他毫无保留,想要如他所愿、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与快乐,想告诉他我真的很爱很爱他……如果可以,真想把这世界上、所有的温柔和美好,全部都给他,他什么也不必付出。”
千夜咎不需要任何回报,只想做到所有玖兰枢希望的事。
“可是我,连最简单的,都做不到。”
如今事情的走向,已经距离他的最初所愿越来越远。
“为什么……?”
因为藏匿在千夜咎灵魂深处的怪物,想要杀掉玖兰枢,这个怪物天长日久、不断地侵蚀他的心神,他会慢慢失去理智、发疯发狂,直到彻底变成只想杀死玖兰枢的机器,如果留在玖兰枢身边,他会更快地堕落,而这个怪物的存在,也绝对不能为人所知,否则将威胁到玖兰枢的生命——这个怪物,想要用尽一切方法、杀掉玖兰枢。
——如果当时没有选择推开玖兰枢,他也好、玖兰枢也好,都活不到现在。
在欣喜若狂地成为玖兰枢爱的人后,千夜咎才得知这个怪物的存在,自那以后,他所有想要给予玖兰枢的温柔和美好,都被他自己亲手剥夺,转变成冰冷的残忍、和深刻的痛苦——所谓命运的玩笑,大抵如此。
那么至少,不要再由千夜咎,剥夺玖兰枢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他能给的,只有这些,虽然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保护,但至少,让玖兰枢可以完成与悠和树里的约定,让他有机会去实现理想。
“咎大人明明、保护了枢大人……”
没有得到答案的辉夜犹自徒劳地挣扎,引来千夜咎一阵自嘲的哂笑。
“……保护?……不,我才是他最大的威胁,所以我绝对——”不会告诉他。
“这一次要为他做的事,真的是最后一件了。”
得知玖兰枢没有忘记、还爱着他,舍不得利用他、想让他活下去的时候,千夜咎就已经决定。
留在玖兰枢身边,就可以慢慢寻找机会,使用千夜咎独一无二的能力,成功催眠他,彻底、永远地,消除玖兰枢记忆里,所有一起度过的温柔岁月,将那些不该存在的爱,完全转变成纯粹的仇恨,在千夜咎死掉之后,让得以除去仇人的玖兰枢能够轻松地活着,不要去承担千夜咎的罪孽,不要
因为千夜咎的离开而伤心,最好可以长久地活下去,实现一直以来的理想、看一看所期待的崭新世界。
以前就想过这么做,可惜那个时候,这具身体尚还年幼、力量不足,无法对同级别的纯血种使用这种能力,成长至今,应该可以了。
“……在那之前,”在彻底疯掉、或者真相暴露,必须赴死之前,希望能为他再多做一些,“希望可以完成吧。”
除此之外——
“希望……”再多陪着玖兰枢,再多一点在一起的记忆,再拥有玖兰枢更久……更久一些。
冗长沉滞的叹息,将这浸了墨汁般的黑暗,凝结得更加压抑,千夜咎闭上眼睛掩去那些破碎的水光,同时截断了即将说出口的卑劣奢望。
早该结束的生命,却自私地挣扎着活到现在,果然还是、一无是处。
</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