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一忆(1 / 1)
皇帝的意图昭然若揭:朝廷和战场,你曲家只能选一个。
在曲默的幼年记忆里,他对于亲生爹娘的印象是很模糊的。老乳母告诉他,是他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烧坏了脑子,连带着许多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住了。
但他隐隐记得爹爹是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常常将新生的泛青胡茬蹭在年幼的他的脸颊上。他疼得哇哇直哭的时候,那人便掐着腰在一旁哈哈大笑。
可大燕人人都知道,曲牧是出了名的儒将,撂了长枪,笔杆子一拿便能当秀才的人,断然做不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来。
这记忆似梦非梦,像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后来他又看了曲牧生前的画像,却仍觉这人和他那斑驳的回忆有所出入,但逝者如斯,日后他再去回想的时候,又觉得那副画像着实亲切了。
他只记得在药庐的时日,那个小小的、满是药香的院子里,有姐姐,老乳母还有三两个粗使的下人。再久远一些,他便一概记不住了。或者说,他的记忆始于八岁。
故而那些人告诉他,将军死了,他只是在心里有丝酸涩。这种酸涩也并非是失去至亲的悲恸,而是源于一个十一岁的孩童年幼丧亲的自我怜悯。
所以那些人说他是个天生孤煞的灾星,也不无道理。
哪有死了爹妈连一滴眼泪都不掉的?简直不能更狼心狗肺。
那些身着盔甲的士兵将他和曲献送回燕京,但是老乳母实在太老了,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她在途中偶染风寒,没个三两天便死了。
士兵觉得带着死去的老乳母行路实在不吉利,便不顾曲默的反对,在途中将她下葬了。
从药庐到燕京,走了半个月。
曲献说他是在燕京曲府老宅长大的,可他看着那雕梁画栋的楼阁,布局精美的假山曲水,只觉陌生。
故而当他跪在曲家祠堂里的时候,想得却是那疼爱他的老乳母孤身一人躺在了异乡的地底下,于是也便伤心起来。他的眼罩也不知落在何处了,大殿里明晃晃的长明灯照得他左眼刺痛、泪流不止,倒是有些应了这大悲的景。
他只得伸手捂住了左眼,而后便发觉一人在他身旁。
那人方俞弱冠之年,白衣戴孝,眉眼清隽面容瘦削,极为标致。他也跪在蒲团上,上了三炷香。
曲默只觉得这人实在好看得紧,便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呆呆地问了句:“你是谁?”
可那人神情寡淡,起身时扫了他一眼便匆匆离去,也并未应他。
后来第二回见这人,便是圣上派人到曲府宣圣旨。
他同曲献一同接旨。那圣旨实在晦涩难懂,宣读的太监又捏着尖利的嗓子,曲默懵懵懂懂听了个大概,像是皇帝给他找了个新爹,就是那日他在祠堂里遇见的那个男子。
曲默便跪在他跟前,行了大礼。
那人坐在主位上,像是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走到他身边,解了他眼罩的带子,重新将一个银色的面具给他系上了。
他听得那人朗声说道:“眼罩太丑,扔了罢。以后戴脸上这个。”
金属贴上面颊时,有种冰凉的触感,曲默摸着那面具,颔首轻声道:“谢谢父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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