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见众生,有墓名宫(1)(1 / 2)
原本以为这向下的路途会有多么漫长,没想到不过二里左右,无尽宽阔般的巨石岩顶便到了尽头。
起初是一片薄雾般的朦胧,接着便愈发明亮起来,如果不是道路始终保持着向下的坡度,燕沽怊会以为他们回到了地面。
但上空的确是蓝天。
洞口接着宽阔的立桥,通天的高塔,团山般的云层。桥下楼牌没有斜顶瓦当,大小建筑顶上都如鲜切过的豆腐般平正,似是拿无数垒墙时的方青石砖,又建成无数更大的方青石砖。马蹄迈过隧道阴影与光明的交界线,阴湿而凉的气息被春日暖阳一扫而光。
燕沽怊又怀疑地伸出手,像是要去抓取阳光和云一般。然而等他再回头看身后山洞与岩峰时,只看到一团朦胧而巨大的雾缓缓螺旋,中心是星辰般的灯藏在树枝草叶中,好像无尽宽阔的巨石岩顶撑起向上的路。
“是阵法。其实这里离地面已有十里深,方才的隧道通体都由阵法盖着,与那岩山其实已隔成两个世界。虽不至于一日千年,一步顶五步还是没问题的。地宫通常高百十丈,阔如州府。天顶也布置着阵法,将地上天象投象下来,人居于此,几乎与地上无异......肩背放松底盘坐稳了,总不能让在下为了安全起见把你给栓车上吧。”佟戎菽哭笑不得地摁着人肩膀压实了。
接着洞口的天桥也是一样的宽阔,离地几丈高,沿和隧道相似的坡度缓缓往下。到了马蹄再次踏上砖石露面时,王诠突然落后半步,看了二人一眼。
佟戎菽也回看。
只瞬间,微笑又给他那张薄而精削的面上重新烘焙温度。他将少年拉后半步做礼道:“此番旅路辛远,佟某与徒儿势单力弱,天地逆旅中有一友作陪,佟某深感荣幸。王兄能为,山公之眼不盲,梦中之刀不倚。佟某在此预为王兄前路作贺,江湖路远,若今后有缘相会,愿能相与饮谈,共叙路中月色。”
言毕,仍以笑注目神。散修倒迟愣了半分,也学着他笑道:“那是自然,还望佟兄到时莫忘了咱......缘见,缘见。”说罢,只挥一挥手,牵马自去寻宿处了。佟戎菽待人走远后,才低声对燕沽怊说了些什么,少年面露惑色,男子摇摇头,带着人将车马安置好后便再次上街。
此时显露出真面目的洛城,或者说廿一宫,真正向人展现出它作为万年古都的繁华大气来。挥袖遮天,接踵比肩之势自不多提,他们随人流漫走,似是发问又似是自语,佟戎菽道:“你此次出门前,燕阁主说要在下带你见众生百态,这见字,除眼目所看到的事物,还有一不可缺少的条件,山客知道是何?”
“......是见万物的人?”
“聪明,”引导人拍拍肩头,熟门熟路地带他穿街走巷。“古语云境随心转,心随人走。这见物的人不同,心境不同,所见之物也有莫大差异。人之根本难以变更,却可以改变心境和角度来看到更多。自然,不同的人去观世也需要不同方法。那山客既为一名刀者,见世的第一法应为何?”
不假思索地,少年答:“自然为刀。”又得引导人赞赏性拍肩一个。
肩头上的手向前,指给少年看来往人众:“右侧十五步,绀衣男子,应是来自浮山戏龙刀门。刀气随内力渐出养于刀法中,初时状似平平,武至高潮刀气威严如山,迅猛如龙,神龙随刀者心意倾下,鬼关为开。”
“右后三十步,芽绿佃花女子,乱世初定便有闲银置办精致妆面,再看腕上铁环,应是无量山牧楼弟子。西南修者多擅通灵方术,她腕上铁环内藏着多层内环,每层都是一只妖鬼灵兽的居所。相传多年前牧楼楼主出关,西南百山中万兽来朝,神鸟如云遮天蔽日。”
“不要小瞧刚刚经过路口旁瘫倒在地
的老丐,你若稍稍留意这地宫的方位卦性,便能发现他坐在整个地宫穷凶煞邪之气的汇点。苦虻道人以逆境磨难入武,炼化自身。愈是功力深厚者所历劫难愈多愈重。这老者已坐守此地十五年之久。”
“旧三历,南愿八年,韶光潜会战八旗木,七日刀光不落,八旗木施展万木供,欲以地宫百亩植物灵气填充气脉续体,压杀力竭的韶光潜,被廿一宫副掌门半途打断,八旗木断功重伤,被永世禁入廿一宫。而以一掌天冠名江湖的韶光潜不得胜负,亦追随八旗木而去,从此不知所踪。”
“南愿二十年,望极楼出师,力辩众多儒墨才子获廿一宫内门席位。旧二历,沛昌十一年,望极楼成为廿一宫书馆主人。自此廿一宫书馆为天下学问之大拿,人传天下学惑十分,而廿一宫书馆能解其七,望极楼能解其九。”
“沛昌五十四年,空山派副席迎战廿一宫第十一代掌门白故,本为生死局,白故却留其一命,同年空山派副席退派归入廿一宫旗下,为廿一宫长老之一,主事至今。”
“这些仅是一时涌入脑中之例,若要全部列举恐怕三日未尽。廿一宫地处中原,除为四朝国都,还为天下交通枢纽,无论凡尘修者,往来皆少不了经历此处。早在廿一宫千百年前洛城便有武林各派相会交流的传统。而廿一宫历史虽短,但其自入武林伊始便秉持的开源广纳之道,正如一片沃土般滋生出无数江湖传说。若要以武会世,非廿一宫莫属。”
脚步不知何时停下,佟戎菽站在他身后,那只越过肩头给少年指点往来纷纷人影。
略带沙哑而低滑的声音顺着手指,翻搅出往事里无声无形的惊涛一角。人影在言语里失了形状颜色,失了此刻和彼刻,他们身边是无数半合的书浮在丝状长河上,早已完结,或正待开启。
“十七年前燕阁之主封门禁访,门人也几乎从不涉世,燕阁武学沉寂至今整整十七年矣。你既已入世,何不在江湖之书上将惨淡燕阁再添抹几笔颜色?”
“廿一宫即将举行的内门选拔并非只限于门内弟子,同时也欢迎天下有志的武林各色人等.......下至散修,上至名门天骄,选拔场上你每根汗毛都是万众瞩目。”
少年刀客眉头挑起来老高,神情奇异地打量半天就差把怂恿俩字儿写脸上的前辈,拒绝的话便不太好出口了:“......但出门前师父和阁主都交代了,如果要动武,如非危命关头燕阁的功法是不能外露的。”
一时沉默,那只手又拍拍他:“在下都把你带这儿了......哈哈未来行走江湖总有不得不为的一天是不是......”
二人转过一个路口,豁然开阔,当街立着个宽敞擂台,叫好抽气惊叹声排浪连连,人条扎成的秸秆堆中,不时有剑影气光随铿锵声响爆出。人头攒动,但待走近时,观者一见佩刀修者便稍稍让开条道,两人无甚困难便近至前台。
此处乃廿一宫城内常设的擂台之一,虽不能代表内门选拔活动之成绩,其所颁发的阶牌也有着相当的分量。擂台所累分数靠前者还可提前被选入内门选拔赛组,这段时间尤为火热。
“也莫说在下怂恿,技痒就去解么!我看这以武会友,就算你藏起几招也未免会吃亏。”佟戎菽甩扇掩面低声道。余光一瞥少年神色,便晓他七分心意。台上酣战正热,持重剑的素衣人挡下一记猛击,踉跄几步退至台边。汗顺额发随身转甩出,湿了晌午日光。此人应是久战未取,功体不支气门不守,气力顺着经络溢出蒸腾于周身,好不狼狈。
对手仍端的一副四平八稳架势,默默调息,不敢怠慢。而他垂头不语,似乎已然接受失败连对手方位都懒得辨别,蒸腾于周身的气力渐多,却也不知是此人修为浅薄还是此前消耗过多,始
终只是一层薄雾环身,不见增长。如此大概两息过去,剑者仍不见动作,对手以为其要认输,便欲收了架势上前道:“此番切磋收益良多,感谢阁下赐教——!”尾音未落,突见此人猛一激灵,极速后退欲重作御态。
佟戎菽叹道:“晚了。”
燕沽怊道:“那把重剑才是关键。”与此同时剑者猛然直身,腿腰背肩臂掌如机关般流利精确地顺次运作锁死,整人如一架重弩拉满,只待将箭矢射出——气雾猛然回收于体内灌注四肢成为最后一击的油料,回缩的一刹那燕沽怊再次看清,重剑上繁复刻槽中莹黄内力断开与剑者的联系,炸出耀目金光。人养剑,剑带人,与惯常武学相去甚远的招路,籽石激千重浪,带出远超剑者修为的一击!
只听金声震荡嗡鸣,万物噤声。抵剑相对的二人自光华中显出身形,先前四平把稳的对手四没儿子八没腿,勉强站着已难掩颤抖脱力。胜负已明,然而未等看众喝彩武者认输,重剑剑客猛然收势后撤,再回时竟又是连发猛招!对手惊慌下急忙招架,只见百千银光倾面扑来,飒飒落下森然死雨。剑路狂而有目,疯中取命,藏在瞬息间劈出的剑招中,竟有浓厚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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