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魂创(1 / 2)
江南雨眠,春碧阴天,云霞曙明灭,他欲因死伤微微迷茫。人人皆道尘世好,青崖间唯见雨露湿枯岩。
空林三木生,他嗅到鲜血的腥甜,霹雳降下崩摧山岳,长剑贯穿处麻木,干咳血自嘴角溢满而出。
皓腕如凝霜雪,溃伤干涸的死血蜿蜒刺目,九点燎烟间,素衣女子款步走近,墨发散乱单簪一木兰簪。
劲风吹鼓,耳边恍惚响起夏木阴阴黄鹂啭鸣,半红的野桃墨竹篱下,少女着素裳翩然起舞,衣袍绣兰纹的千金笑魇淡淡,横抱奏一曲疏楼。
山水远程,回想许久年节佳日,灯火万家街头见一女娃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窝缩人家门前,沿路乞讨吃食。
行人纷纷嫌她晦气,败坏佳节之乐,立即避而远之,皆怨骂她不识教养,偶有善人悯她孤苦,给些残羹剩饭,丢件东缺西破的麻布,便也急急地催她离开。
他与千尘染可怜她幼年亡父,舅夺其母志迫其改嫁,众亲赶她出家门,去族中名讳,颠沛流离至大阕帝城,身染重疾奄奄一息,将她待会千宁好生调养。
谨慎如千尘染,再次放纵他的任性,知她因早年命途多舛故而逼得勤俭,单独与少女交谈几句,于她掌心刻印金纹,教她以伴童身担下明赫的起居。
问她名姓,半晌不答不回,良久方应一句。
挽兰,无姓。
风雪夜三更,早起唤挽兰扫雪寻花,嗅燎燎沉香扑鼻,明赫远瞥见藏身枯树后的人影,教挽兰前去探一探。
他知那人是谁,知她所来何为。
抬眼与长发飘然的申兰芷对视,明赫捕捉到她空无一物的灰寂眼眸中涌现滔天哀伤和不明的愁意。
为何。
“去死吧。”握剑的纤双手用力,白皙手背上青筋隐隐暴起,剑身更加挺进几分。
寒凉剑刃浸渍千山的霜雪搅拌冰冷渗透温热的血肉,明赫痛苦的闷哼一声,仍旧不肯呼痛。
鲜血淋漓而落,沾染身下残损土地。
“挽兰……”
人影在虚无缥缈间,风吹衣袂飘摇,鬓上一枝带雨兰骨,申兰芷身后残影落落一笑,举起手掌心朝他。
“对不住。”
异于明赫掌心纹路的金茫崩坏溃散,残影消逝无踪,空遗嘤咛。
申兰芷双手握剑反手一转,直接横过剑柄,沙剑于他心口逆转一周,利刃断尽他心脉,痛意大肆飞升。
心口护命符印顷刻溃散化为金茫,残荒猛颤,湛尘破开禁制,御空而起直指申兰芷面门攻去。
拂袖弯指弹开湛尘,反手印下掌中备好的黑纹咒印,黑纹菟丝般疯狂蔓延吞噬凉剑,侵染原有的青蓝金刻,湛尘微茫熄寂,跌落血泊。
她沉着脸,无力垂下的手颤巍,刺目的血色蜿蜒流落,泪水不住地滴撒在明赫的脖颈锁骨间:“下辈子,我……”
眼前恍惚蒙眬,残影飘忽,平生往事如走马观花般放映,不等他拽牢,流沙泻流指尖,雁过无声雪落无影,什物不曾滞留丁点。
尚热的泪滴砸碎在寒凉的肌肤,滚落痕迹残余些暖温,唇瓣几番张合,明赫听不大清申兰芷的蚊语。
江河竞相注北海,山摧地崩水止不流,丝丝抽离的空虚,意识逐渐模糊糨糊做团,指尖泛起冰凉,明赫吃力的堪堪扯起做一个讽刺,口中血如泉涌。
丝丝暖意自额前蔓延至四肢,温和的力量浸润治愈他不忍卒视的伤,挽不回他的命。
他不信申兰芷因教嫉妒与不甘蒙蔽双眼与真心,借往生轮回说的冠冕堂皇。
如沉溺入汪洋大海中的无能为力,任海潮浪涌冲击躯壳沉浮,细水长流的寒意侵蚀髓骨,他在漆漆的黑暗中摸寻,直至认命。
“好好……在一起……”每咬牙吃力的吐出一个字,他的意识便模糊几分。
他说的很平静。
他累了,一心好好歇息,不怪她不明不白的杀了他。
“我会。”申兰芷别过脸去,阖眸深吸口气,豁地抽出紫沙剑,喷涌鲜血飞溅,肌理沾到些许,炙热的灼烫。
明赫涟渚闷哼一声随即倒地,眸光渐渐黯淡,生命随着鲜血的流逝一点点的失去。
分明想一睡不醒,偏拼命撑起灌铅沉重的眼睑,他还不愿意死,他还不能死。
不想,真的,不想死。
人生各自有命,世事艰难,成千上万的踌躇不前,反倒一事无成,荡荡无味。
祈愿阴冥的鬼神予他片刻光景,莫着急锁他下阴曹地府,宽限无需多,一点就好。
他怕这么一闭眼,就真的再无相见之日了。
未能守与千尘染朝夕同处,生世相守的许诺。是夜,和风轻絮,月流撩人,皎皎无纤色,十指相握重许海誓山盟,不曾想如今的轻辜。
他不能死,唯因,千尘染想他活着。
若了解一生,不也摆脱了一身缠疾,用不着日日喝苦药,苦遵百般禁忌。死了,千尘染便也不用那般的危难,亦无需承担日后遭天下人唾骂厌弃的隐患。
后来久远的光阴斑驳,求死不能,屹于星河畔的人总苦笑着想,或许那时凡尘弱体顺道魂灭,永无再入轮回转世之机,于孽缘结果,才是最好的局。
那时执著不想离去,殊不知,代代穷尽完,情思不胜愁。活着,才更为苦痛与无奈。
相知无法相见,分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无法相认相拥,倾诉衷肠。
抑或如愿以偿的死于他的剑下,在他的怀中阖眼,然无他想象中的温暖,反独独剩下残留面庞的绝望冰凉。
“来的有些迟。”阴恻冰凉幽然响起,冷眼旁观看着一幕的孟一九突然出语,眼中摄人的寒意直直投射申兰芷身上,掏出她内底的魂来,申兰芷收剑偏头与孟一九对视,不自觉一颤。
纨绔轻狂的佞笑,冰幽墨眸薄层下暗波汹涌,晦明难辨。
不识得眼前的女人,确是感到了线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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