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无他(2 / 2)
他当然知道啊。
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阿渚,早在七年前便被他亲手放弃了。
与魔尊孟一九那一场选择的博弈游戏,千宁山七千八百余条人命和他的性命。
是他转身离去,亲手选择了将他放弃。
他对此事,心知肚明。
自他转身那一刻起,他便放弃了他,放弃了情。
所以,当看到血染剑身的残荒湛尘之时,他亘久无言,转手便将残魂封印于墟宁剑窟,将湛尘藏起。
悲痛?迁怒?皆不是。他不过是厌恨自己的无能罢了。
亦只不过是埋怨自己的无情无义罢了。
和染满他血的残荒一样,他们都无法护他周全,无法救他平安回来。
所以,当看到翟浦掌心碎裂的生灵玉时,又见千弘递来的感生,他心口窒静,直觉万世倾塌,却也只能够面无表情要翟浦与众人退下。
即便是心裂断肠,痛不欲生又如何?
在他选了其他而弃了他的那刻,结局就是注定的了。
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作自受而已,注定万劫不复。
所有人都知千尘染宠他护他,他自己倒是也知。
所有人都不知他为何宠他护他,他却知。
人们只道是师徒情谊深厚,不想,他们二人之间已产生了如此这般难舍难分的情愫。
只想将明赫拥在怀里,想与他合二为一,只想与他共度余生。
失了他,这世间的一切,何为天下,何为苍生,一切都已经在无意义。
所有人都道他大道天成,宁为天下舍弃挚徒,却无人知晓,对千尘染来说,明赫从来都是最重要的。
他将他放在了心尖尖上,他可以为了他去死,连他自己都不知。
原来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所谓命数。
自明赫离去后,他便没日没夜的陷入梦魇,做着同样一个噩梦。
那片幻境之中除了他,唯有一人遥遥而立。对此人,他分外熟悉,每靠近一步又意外的心悸。
当那男子坠入华池消失后,他心如刀绞,手里凭空出现碎玉,锋利棱角刺痛他手,鲜血漓漓。
他悲痛欲绝,发了疯,不经意间瞥见了染血的残荒,想起那致命的一剑是他亲手所赐。
男子没躲。
他本可以躲开的。
他淡笑声声唤着阿染,堪堪受着不愿躲闪。
千尘染看不真切,唯独清晰地是男子眼角的血色如泪朱砂,饱含悲戚,妖冶悯人。
每当梦醒,他想这或许便是命数。
无论人,亦千尘染仙,甚至是妖魔,最为低等的生物都逃不过这万年前定下的命。
当年大阕皇宫中命格皆早已定,他在幻化中不过惊鸿一瞥,却误了万年。
虚幻中看到眼角朱砂的清幼少年越然回眸,那一抹红如血的血泪痣,刹那间身后朱门琉瓦皆成背景,华树花飞下他绝美容颜竟成永恒。
那一刻,无心无情的他,却有些挪不开视线。
只觉得心跳停拍,甚至连呼吸都是多余的。应是觉得,他是极美的。
后来,他找,他避。
他扰,他静。
他恼,他付之淡淡一笑,风轻云淡地予他一句:随之心意。
明赫一直以来坚持不懈地希望见到他,无非是执着于初访皇宫时他不经意的一指。
而千尘染自诩从未怕过什么,而偏偏却一直想要避着他,却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那么多个昼日寻他于宫殿,千尘染恍如不知却并非真的不知,不觉间,也会瞧着这天真烂漫的笑脸牵起一抹笑颜。
他以为千尘不屑见他,却不知许多个月夜沉华,他识念倾括皇宫,曾是那般认真的听过他卧于琉璃瓦扉上哼唱的阕语民谣,深深沉醉于其中。
他询问明赫念何人,那时他是多么希望,他在念着自己。
月光柔柔肆意的洒在他的脸上,一半温濡,一半清亮,像层绒光将其照亮,罩上神圣光芒。
那种婉转清悦的歌谣,他后来也曾听过,却一直忘了亲口告诉他:真的,很是好听。
洛南河水波光粼耀,濯水清莲般的少年轻许一笑,便是倾国倾城,或带些许的尴尬与羞涩。
少年在漫花清水中轻蹙峨眉,字句斟酌,狡黠慧笑。
他一时不备便被揽了脖颈,只觉得鼻尖淡香萦绕,温软樱唇印了上来,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分明身为男儿身,但是他的香气,不住让他迷醉。
直到后来,流年几度遥迢,千尘每每回想都不禁莞尔,甚至唇上还有他香甜的味道。
真是独属他性子的,桀骜不驯,骄横霸道,这真真是最放肆的拜师方式。
闭眼合眼,日日夜夜,皆是他的笑靥如花。
墨夜临降时烛火燃亮,他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晶瞳里盛满了碎光。
他提笔写字,少年便在旁静默地研磨,他习书他便淋水烹茶。
他瞳眸不转的看他,他回望,便见他轻轻一笑,轻唤一声,师尊。
或是有时,不经意间,软言唤一句,阿染。
从未有人如此唤过自己,那心中抑不住的甜滋滋感觉,品来也是极好的。
与他十指相交,执手共写愿合树上的四字温馨。
荼靡花丛中他在笑,静水湖畔他在笑,湛尘御空时他在笑,月下吟歌时他还在笑。
少年在笑,他一直都在欢笑,千年记忆在没他之前一直空白一片,遇到他后,便漫山盛开春花,满是他无忧笑颜。
不论是强颜欢笑亦或是发自肺腑。
千尘总以为少年原本就是如此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天生的乐天派。
可他错了。
他从未想过,那笑颜下,明赫究竟再苦苦拼命掩藏着些何等苦痛。
只是那笑颜极美,那笑声亦极富有感染力。
不知为何,每见他笑的灿烂,千尘染的唇角也会勾起一抹淡笑。
所以千尘染便从未多虑,想着保他一生欢愉即好。
当他意识到欲要挽回之际,已是为时已晚。
因为这世间,再也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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