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二)(2 / 2)
最后实在是熬不住困意,卫颐躺在涂山颂门前睡着了。
睡梦中隐约有脚步声,卫颐一惊,才看见面前一双白色靴子。他瞬间便醒了:“师傅……”
涂山颂却没有答他,似是转身要走。
卫颐紧紧攥着手中的纸,咬着牙齿才挤出了几个字:“我错了。”
说出这句话时,卫颐很屈辱,他低这个头只是为了让涂山颂不生气。但其实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师傅现在总是对他不满意,他也没做什么啊,不就是推那个臭小子掉到水里了吗?最后人又没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定是阿晔那个大嘴巴平时经常在师傅面前说他的坏话,才让师傅对他有了不满……一想到这里,卫颐又犟起来补了一句:“但我不是故意的啊……”
其实他就是故意的。说完这句话,连卫颐自己都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再为自己申辩,他有些惶惶的抬头瞅涂山颂的脸色,却正好看见涂山颂在看着自己。
师傅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太生气的样子,卫颐却并没有暗自窃喜,相反,这回和之前被师傅训戒的许多次都不同。他隐隐觉得师傅不开心,是很不开心的那种不开心。
是不是他让师傅失望了……
卫颐心很悬,他最最害怕的就是师傅不开心。涂山颂那样温和的人,生起气来也是很吓人的。
卫颐立刻低下了头,不吭声。
涂山颂停下了脚步,声音很轻很轻:“我是不是错了?”
卫颐缓缓的抬起了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涂山颂:“师傅……”师傅怎么可能会有错?卫颐从不怀疑这一点。
涂山颂却自顾自的笑了笑,三分自怜,七分自嘲:“我收你为徒,却教不会你向善,我这个师傅当的不好。”
卫颐猛地站了起来,道:“师傅不准说自己不好!我会慢慢改的,我再不欺负他们了,我好好的跟着师傅做人。真的,往后我都好好的。”
涂山颂终是低声道:“阿颐,师傅将你做解忧兽,师傅有私心。”
卫颐却摇摇头:“若我能为师傅解忧,最起码我还能派上用场。我什么都没有,师傅不要弃了我。”
涂山颂看着卫颐的脸,全身上下的灵魂都因这解忧兽而牵绊。这百余年,有了卫颐,他才逐渐忘却了孤寂。
人这种生物,断断不能尝甜,一旦尝了甜,便再吃不得苦。
涂山颂知道卫颐性格喜好报复,且易怒好斗,他也知道最好的法子是将他送走。趁还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先做好准备为妙。可是他却又告诉自己,最毒的蛇都能驯养,教导一个孩子变好没什么难的。
后来的涂山颂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他一生没有养育过孩子,并不知道要怎么教孩子,又或许,教导卫颐和教导青衫小弟子们终究是有些不同的。那时候的涂山颂与其说相信卫颐会改掉恶习,不如说是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
一楼之主当久了,或许真的会有些不自量力罢。涂山颂以为只要他用心,一切事物都可以改变陈规。一如生性便恶劣的腓腓,一如总是遭受天灾的摘星楼。
后来的涂山颂才明白,原来他错在太信自己。这是他此生唯一的错。
他终是伸出手,卫颐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涂山颂看着卫颐手里的纸张,道:“拿的是什么?”
卫颐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将画纸递给了涂山颂:“是我给师傅画的画像。”
话罢他又急急补充了一句:“夫子说我已经进益许多了。”
涂山颂这才知道这场争执的来源。麝辛与卫颐想到一处去了,因着近日学画,便都想为他画像做寿礼。可麝辛的画艺远高于卫颐,卫颐不想在他面前被比了下去,才出言讥讽麝辛。
一念及此,他心中微漾。
徐徐打开画纸,涂山颂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也叫进益了许多?想来是教画的夫子禁不住这小祖宗胡搅蛮缠随意敷衍一二的,阿颐便当了真。
涂山颂疑道:“怎么画了两幅?”
卫颐踮脚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说:“师傅一幅我一幅。”
涂山颂笑了:“画的不错。”
卫颐嘴角漾出笑意,可却极力忍住,但眼睛却像星辰一般璀璨。
“师傅,你一定要保存好。我费了好大的功夫呢,要是麝辛和阿晔给你送画,你不许收。收了……收了也成,但不能和我的放在一处。”
涂山颂忍不住皱眉:“你们要兄友弟恭,不要总是分出你我来。我总有一日会离了你们,届时你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卫颐皱眉:“师傅,我一定会让你长命百岁,让你永无烦忧。”
涂山颂只当他这句话是戏语,却不料,从今往后的万劫不复都从这句话开始。
是的,万劫不复。
涂山颂的人生也是从那一刻便被划得鲜血淋漓,此后余生,被苦痛蚕食,一直到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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