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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满屋梁·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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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到了干桑的时候,天际已是晨光熹微,孤月渐收,旭日将起。

看守结界之人似是与云杪十分熟悉,甚至不需祭出干桑信物,便将我们放了行。

云杪先前枕在我腿上睡了许久,醒来时酒已醒了大半。眼下我二人情形对调了一番,他容光焕发、步履轻盈,而我则是神情委顿,一双眼将闭未闭,脚步也极为迟缓。

我迷迷瞪瞪地被他牵着向前走了几步,就停在原地不想动了。他回过头,看见我这副模样,凤目弯起,莞尔一笑,便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柔声哄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会。”

我本想说不用,可实在抗不过这汹涌睡意,索性点了点头,在他肩膀处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阖目睡去。

迷蒙间,眼前映出一片霭霭花林,月色自天幕倾泻而下,将枝上棠花皆以清光点缀。

有个人影伫足在尽头处的巨石之上,环膝而坐,仰头望着天,远远看去,似一尊寂寥了千万年的石像。

那背影看起来十分熟悉,我莫名生出了些亲近之意,不禁挪动脚步,慢慢地走到了他身边,依偎着坐下,却不言语,只是随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

那是一轮皎皎满月,不染纤尘,看上去很近,仿佛触手可得,可我抬手碰去,才发现仍是遥不可及。

“你说……我已找到了他要的花,可他为何还不来见我?”

身旁的人蓦然开口,语调故作轻快,然每个字落下,却又重逾千斤。

我顿了顿,才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在同我说话吗?”

他没应声,只是转过头来,对我极淡地笑了笑。

我此时才将他的五官看得清楚。

除了那颗痣,他的面容几乎与我别无二致,甚至更为出众些。一双眼漆如点墨,眉梢间尚存几分少年人的风流意气,虽敛着愁绪,却仍是温柔且坚定地凝视着我。

这一眼的对视,仿佛隔了千年之久,又让我生出了揽镜自顾的错觉来。

我看着他,怔然道:“你等的人,他何时会来?”

他摇了摇头,垂下眼,紧攥着的右手徐徐展开,上面正落着着一朵剔透如琉璃、毫无瑕疵之色的重瓣棠花。

“都说玉魄万里存一,非幸者不可得。可我此时得到了,却也不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因为我等的人……好像永远也不会来。”

我哑然,只听耳边炸起一道惊雷,顷刻间,天上便下起了濛濛细雨。

几滴雨水顺势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溅起极微弱的水花。见状,我忙道:“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声音却戛然而止。

我这才发现,他早在那一道惊雷落下时,便重新握住了那朵棠花,细致地护在了心口处,随后弯下背,整个人呈蜷缩状,雨点将他的发丝尽数打湿,他却浑不在意。

眉眼在烟雨氤氲下,显得有些朦胧。

“为何还要等呢?”我轻声问道,可见他沉默不语,只是抬眼望月,又忽然生出了几分焦躁之情,连音调也跟着拔高了些:“你别等了!他若是不会来,你便不要等了!”

“我只是不死心。”雨水自他的眼角斜斜往下,迤逦出一道清晰水痕,乍眼看去,就好像是伤心地流下了泪,“即便生来不为世间所容,也会奢求天边那束月光,能为我一人驻足片刻。”

“我再等他一天,他若是再不来……”他轻声叹,将脸埋入臂弯之中,“我就真的不等了。”

我看了他半晌,眼中竟觉出了几分涩意,想伸手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几句。可手才方擦过衣角,他整个人便化成了雾气,隐没在这漫天风雨之中。

我茫然四顾,那人已是遍寻不得。

原来这偌大天地间,又只余下了我一人。

119.

再睁眼时,方才的霏霏细雨已不复存在。

我好像只是倚着一颗海棠树浅眠了片刻,眼下天光正好,微风徐徐,将枝头海棠也吹落几朵。

我伸出手掌,接过一朵,拈于指尖,在鼻间稍作停留,可闻不出一点味道。

置于眼前,虽也是霜白无瑕,却没有方才梦里所见的剔透玲珑。

我就着这个姿势出了会神,默默想着,也不知那个人,最后等到了他想等到的人吗?

忽听得一声:“少箨。”

我收回思绪,目光追着声音而去,只见云杪拂开花枝,正朝我走来,几瓣棠花落在了他的肩头,却将那身白衣衬得更是霁月清光。

此番场景,倒是让我记起了与他第一次见面。

那日他自冠神花中走出,也是着了这样一身白衣,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当时周围分明围着许多人,他却看也不看,只是直直向我走来。

凤目熠熠生辉,似将天边星辰尽收于内。

又是一声:“少箨。”

我蓦然回神,他已走到了我面前,柔声道:“你可知,我这样看着你走来,是想问你什么?”

——你可知,我这样看着你走来,若不是想问你的名字,便是喜欢你。

这句话……是他与我说的第一句话。不知为何,我记的分外清楚,甚至不消闭上眼,就可忆起那日种种。

因此,我不假思索地接过他的话:“你若不是想问我的名字,便是喜欢我。”

他定定看我,眉眼更显温柔:“那你觉得,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避而不答,只是道:“你那时问了我的名字。”

他却摇了摇头,反问我:“你便没有想过吗?你是我亲挑而出的伴生枝,我岂会不知道你的名字?”

说着,他广袖起落,露出一截纤细皓腕,手心徐徐展开,那上面落着一朵重瓣棠花,晶莹剔透、雪白无暇——竟是我梦中所见那朵。

“玉魄万中存一,非幸者不可得,而我找到了。或许意味着,如今……亦不算太迟?”他顿了顿,只冲我笑的更深,“少箨,我的一片真心,尽付于玉魄之上,你愿意收下吗?”

我极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却剧烈地发着颤,就在即将触碰到花身的前一秒,我仿佛如梦初醒,极快地将手缩了回去,道:“我不能收下。”

“为什么?”他凤目微黯,好像极为伤心,面上却仍撑着笑意:“少箨,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要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我静默半晌,沉声道,“不要喜欢我,云杪,我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指了指心口:“这里什么都没有。正因如此,世间上的诸多情感,在我眼中,皆是虚妄,而我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

“你的真心太过沉重,我不敢收下。即便收下,我也给不了你什么,这对你而言太不公平。”

我深吸一口气,“况且——若是别人说喜欢我,倒也罢了,可你怎能……你岂会不知,你飞升成仙那日,便是我身死道消之时。我们注定一生一死,谈喜欢二字,未免、未免太过荒唐可笑。”

说到最后,我语气更是斩钉截铁:“我们没有缘分,今日我只当没有听过这句话,你往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他垂下眼,沉默了很久,再抬眼时,凤目已是微微泛红,有些可怖。我刚才所说的话他好似一句都未听进去,只是神色执拗地道:“有的,有缘分的。”

我惊疑地看着他,只见他上前几步,不容有异地将棠花插入我的发间,随后扯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了一个玉台前。

上方摆着一株封于冰下的八棱海棠,晶莹剔透,枝头花苞欲绽未绽。

“都说清都台为祈福圣地,传言,若是有了意中人,便定要来此走上一遭。”

我随着他的牵引,指尖触上了那座冰雕,耳边传来虔诚之语,如朗朗清风,沉醉动听。

“祈永结同心,祈矢志不渝。”

海棠破冰而出,竟是重现生机,花苞撑开,孕育出无数只白色灵蝶,蝶翼晶莹剔透,每一次扑扇开合,都会落下点点荧光。

有只灵蝶飞过我眼睛,绕过我发梢,最后停在我唇边,蝶翼微颤,印下了一个珍而重之的亲吻。

“若是有缘,棠花才会化蝶赐吻。少箨,你看,我们二人,是有缘分的。”

我微微瞪大眼睛,却不是因为这个吻,而是因为云杪的那句话。

有缘分?

怎么可能有缘分?

我视线下坠,落在那只灵蝶上,只觉如鲠在喉,似是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荒谬、这太荒谬了。

我全身不自觉地颤抖着,却被拥入一个温软怀抱中,他拍着我的头,力度很轻,语气亦很轻:“清都台上,只能与一人缔下约定。从此以后,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你我二人,当永结同心、再不分离。”

“先前的事,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叫你等我了。”

闻言,我忽然生出了些力气,只想将他推的远些,他便顺势松了怀抱,却禁锢住我的下巴,与那灵蝶一般,在我唇边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亲吻。

一吻罢了,他呼吸微乱,却是湿润着凤目,与我额头相抵,低声道:“即便你不能给我什么,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我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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