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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其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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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不知做了几轮,直到下半夜,才总算云收雨散。

我瘫软在床榻间,浑身简直快散了架,心里是又悔又怒。悔就悔在今夜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偏要送上门给伏清折腾。怒就怒在方才我哭着求饶了好久,他却置若罔闻,将我摆出好几个不堪入目的姿势,翻来覆去地折腾,任那身大氅被弄脏了也不顾,任我叫哑了嗓子也不停。

他的礼义廉耻去哪了?他的克己复礼去哪了?

宣淫无度,岂有此理。

我磨了磨牙,伸出两指钳住他的脸,想狠狠掐上一掐,以解我心头之恨,但见他眼泛秋水、面含春情的模样,忽地让我想起了‘不胜娇羞’这四个字,我顿生怜惜之情,到底也没舍得下此毒手。

松了手劲,指尖虚虚划过他的脸,停在他胸前,似有若无地画了个圈,我抬眼一笑,阴恻恻地道:“真君方才好厉害。”

伏清面色微红,左手一挥,熄了屋内的灯烛,又给我掖了掖被角,唤了声:“少箨。”

而后便是沉默。

我也没吭声,转着眼珠,试图在这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寻见他的轮廓,一边想着,他会与我说些什么?会向我提亲吗?如果……他是要和我提亲的话,那我就大发慈悲,不去计较他今夜的失礼了。

不过,伏清面皮这么薄,让他先提,会不会太委屈他?

心思百转之下,我握住了伏清的手,正打算先他一步开口提亲,就听见他干巴巴地撇下三个字:“寝不语。”

窸窣声轻响,不过须臾,重归寂静。

他竟是躺下睡了!

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我咽下要说的话,恨恨甩开他的手。

阿笙说的不错,石头果然开不出花,我就不该心存奢望。无趣、无趣、无趣! !

我干瞪着眼生了会闷气,心里那股火才算熄了些,转念又想到,这尊大佛是我历经千辛万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请回家供着的。打又不舍得,骂又不忍心,算了算了,还能如何呢?

何况,我都这么累了,他这样那样变着花招地摆弄我,总不能比我轻松罢?

我惯来会苦中作乐,变着法子安慰了自己一番,心里总算平衡了些,扭着身子在他怀里寻了个位置,闭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无甚梦魇,睡得很是安稳,等我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我睡相不佳,像只逮住了猎物的八脚蜘蛛,张牙舞爪地将伏清死死裹在怀里。他应该是早醒了,却碍于姿势不得动弹,此时睁着眼,也不知是在看何处。

“早。”难得与他抵足而眠,我没舍得将他放开,只想将此刻温存留得再久一点。

“不早了。”他瞥我一眼,淡淡道,“你还要抱我到几时?”

又来了又来了。

我见不惯他过河拆桥的模样,偏要与他作对,两臂一伸,将他缠得更紧,脸跟着凑到他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放开你也成,真君快亲我一下。”

伏清皱起眉,欲言又止,我想都不必想,就明白他准是要训斥我了。

唉,他骂人的词汇实在匮乏,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不知羞耻”和“岂有此理”,再没有什么其他的新意了。我听都听腻了,他怎么就说不腻呢?

我觉得无趣,正想起身,却不料,颊边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跟蜻蜓点水似的,稍触即分,还未等我仔细回味,便已不复存在。

“满意了?”耳边传来清清泠泠地问语,像那碎冰在瓷碗里一撞,直把我撞了个心动神驰。

等意识回笼的时候,伏清早已脱离我的桎梏,衣冠穿戴得齐整,尤其是那身黑色大氅,简直焕然一新,没有丝毫脏污痕迹,半点也看不出昨夜在上面做过多少荒唐举措。

以往看见这身大氅,我只觉出了冷肃庄严,而今再看,却是……

伏清站在床边,低头看我,语气带上几分不悦:“还不起来?”

我晃晃脑袋,散去那些不着调的念头,跟着起了身,覆在我身上的被褥滑落下来,露出一身惨烈痕迹。

还未等我觉出羞愧,伏清已率先别过脸,将手上叠好的衣服扔给我,言简意赅地道:“穿上。”随后推门而出,身姿踉跄,如避洪水猛兽,挣扎不成,只能落荒而逃。

我见他离去,顾不上想太多,稍作打理了一番,见仪态并无不妥,便跟着追了出去。

伏清没走远,脚步很慢,我不过小跑了几步,就可与他并肩而行。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二人心照不宣地观赏了会楼阁,见气氛实在尴尬,我咬了咬牙,率先开口:“今日真君有什么安排?”

“问这个做什么?”

在去离火境前,我尚有一个心愿未了。

“真君若是无事,不如与我去一趟干桑。”我顿了顿,“去探望一位……我的故友。”

182.

到了干桑,远远便能望见门口杵着两个雷打不动的守卫,我眉心一跳,猛地停下脚步。

不能让这两个守卫瞧见我的样貌,若让他们去通风报信,又得招来静姝的纠缠。

我不想节外生枝。

扯了扯伏清的袖子,我低声问他:“真君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此地结界?”

他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深知以伏清的性子是不会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与他解释,头顶忽地一沉,紧接着,眼前变得漆黑无比。

“这是什么?”我不知他是在耍什么把戏,想将头上盖着的东西给扯下来,手却被轻轻握住。

“随我来。”

我怔了怔,没再多言,随他拉着向前,走了一程后,他低声道:“停下。”

我忐忑不安地停了下来,而后,听见那守卫恭顺地行了个礼,二人简单交谈一番,正当我松了口气,以为蒙混过关之际,那守卫话锋竟陡然一转:“清英真君,不知这位是?”

即便目不能视,我仍能感觉到那探究的目光化为利刃,穿破层层隔阂,落在了我的脸上。一时间,耳边回荡着我沉重难遏的呼吸声,渐急渐促。

伏清不动声色地将我往身后带了带,我顺势将头靠在他背上,这才稍感心安,却不敢就此松懈,脑中飞快掠过无数应对举措,甚至暗暗聚风在手,只想着稍后定要一击得手。

然而,未等我出手,伏清已接过那人的话。

“是我内人,他怕生。”

掌心风刃冉冉而逝,所有的声响在此刻归于虚无,只留下“我内人”这三个字,化作一柄索命弯刀,生生将我三魂七魄勾了个没影,连最后究竟怎么进的干桑都不清楚。

过了很久,我才缓过劲来,讷讷半晌,问他:“真君方才……”

没等我说完,他忽然停下脚步,我有些不知所措,把话又咽了下去。等了一阵,见还是没有动静,油然而生几分焦躁之情,便想将盖在头上的东西取下来,省得徒添心烦意乱。

伏清按住我的手,道:“别动。”

我不动了,默默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伏清的手向来很冷,比之千年寒冰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

真的……捂不热吗?

“少箨。”他声音凝着,似是极为淡然自若,尾音却莫名地一颤,“嫁给我?”

求亲,分明是极庄严肃穆的一件事。到了他这头,情话爱语、恬言柔舌,统统不复存在,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倒也就是他的性子。

或许是因为心里早已有所准备,我并未觉得失望,反而笑了笑,问道:“为何不是真君嫁给我呢?”

他沉下声音:“放肆。”

反正有东西盖着,料定他瞧不见我的脸,我脸不红气不喘,可劲地忽悠他:“你嫁给我,我定会对你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你一个,也不出去沾花惹草。累了,我帮你捏腰捶腿,困了,我替你沐浴更衣,饿了,我为你洗手作羹汤。怎么样,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伏清竟认真思索了会,语气有些松动:“你嫁给我,便不会如此了?”

自然是没有分别的,他该不会信以为真了罢?

听着他将信将疑的语气,我憋着笑,继续忽悠:“真君,这是凡间的规矩,相公总要更疼娘子一些的。”

他沉默片刻,又问:“下雨天,你当如何?”

下雨天……

“我会为你撑伞。”我敛去所有戏谑神色,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许诺道,“不会再让你淋雨了。”

183.

途经花海,我顺手采了几朵嫩黄色的小花。记得干桑重逢时,阿笙头上便簪着这些花,想必她对此是十分喜爱的。

弯下腰,我将这些花置于碑前,目光落在碑上,逐字看过,意图透过这坚硬冰冷的石块,追回她昔年的音容笑貌。

伏清走过来,站在我身侧,看到了碑上刻着的字,却什么都没说,似是想等着我先开口。

我脑中一片空茫,半晌,撑着笑了笑,对他说:“这是阿笙,你们那日见过的。”

“嗯。”

“我将她忘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记起来,她却不在了。”

“……若是想哭,就哭出来。”

哭?不能哭。

她既然做出这种选择,就一定不希望见到我难过。

“真君,先前我与你说过,到了干桑,我要与你说一个故事。”

千余年间,听起来很长,却又如弹指一挥,短得只余瞬息。

真等说起过往种种,我才惊觉,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过都是些琐碎小事,再平淡不过,再寻常不过。正因如此,我总想着,今日过了还有明日,今年过了还有明年,因而从未珍惜过在一起的每一天。

都说昨日之日,留不住,也追不回。

为何那时不珍惜呢?

我自顾自地说着,初时尚能维持平静,偶尔说到糗事趣闻,还能勉强笑上一声,维持着漫不经心的假象。直至谈及砚冰二字,我喉头一哽,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垂在身侧的手,更是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

伏清探出微凉手心,覆上我的手背,忽地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救了我。”

“后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声音也越来越低,“若是能救你,就算搭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亦是义无反顾,但这是我与你二人间的事。我觉得后悔,只是因为牵扯上了他人的性命。”

他静默了一瞬,又问:“你总是如此?”

我不解其意,侧头看他,他亦转过头,与我四目相接,语气隐隐带上怒意:“别人的性命,都比你的性命要更重要?”

“也不尽然。倘若是萍水相逢之人,自是不值得我费太多心思,但重要之人……”我顿了顿,“譬如你,譬如阿笙,我愿交托一切,甚至生命。”

他毫无触动,像是怒极,面色冰冷地吓人:“以命易命之后,活下来的人便会心存感激?”

我知道答案是不会,毕竟云杪也说过,赴死易,独活却难。

但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不过是想尽绵薄之力,去保护身边重要之人。

不过是想凭这身卑贱之躯,为他们遮去土屑尘泥。

未等我出言反驳,伏清已攥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我踉跄向前几步,一下子与他靠得极近,呼吸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处,看起来倒不像是在争辩,而是情人间的温存。

可眼下情形并非如此,我有些不自在地想挣脱,他却不容有异地抚上我的脸,迫使我抬头看他,问语一句比一句尖锐:“你有几条命可挥霍?你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我怔然。静姝曾对我说过相同的话,她说——

“你除了自己,谁都想救,所以你谁也救不了。”

我想救所有的人,除了我自己,所以到头来,我谁也没能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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