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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启蒙】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
加入书签iPod里换了新歌，是周杰伦二〇〇三年专辑里的《东风破》。我开始在网上写一些当时看来是忧伤而现在看来是矫情的文字，却非为赋新词强说愁。那一年的后来，我，茫茫，阿凉，我们都进入了初中的最后一年……除了他。初三一整年里，我时常听着iPod出神而不自知，如同灵魂出窍。茫茫和阿凉都努力地想要告慰我，可是她们并不能真正开解我，我亦太执拗。我父母也是，他们顶多只能表示哀伤与怜悯。
那晚过后，我被传讯去警局问话。父亲试图从中阻拦，不愿我与这些事有过多纠缠。但我知道我一定要去。去警局的路上，父亲总表现得有些紧张。我握住他的手，说：“没事的。”他快速瞥了我一眼，说：“想走的话随时跟我说，不要怕。”
问话的警官是那晚送我去医院的人，年纪在三十出头。父亲就坐在我一边，冷冷地看着他。
警官让我坐下，说：“我们昨天见过的，记得吗，我把你当成被害者儿子了。”
我嗯了一声。
问话开始前，我问起包行天的下落。警官看了看我，似乎想了想，然后说：“我们获得了昨晚医院的监控视频，可以让你看一下。”
他播给我们看视频。画面里，包行天目送着他的母亲进入抢救室，楼道里颇为混乱。过不多久，一个穿军绿色大衣的人出现，走近包行天，对他耳语了几句。接着，他们便一前一后离开。
警官说：“根据目前的推测，包行天应该是随着这个人一起走了，但是否自愿离开尚不清楚。总之我们一定会尽力找他，一有线索就告知你，好吗？”
我的心里一紧，脑海中又浮现起昨夜那个从包行天家中出来的神秘的人。
接下去他让我叙述昨夜的经过。我从离开烟火大会讲起，说到和包行天一起回家。
“所以说，”警官说：“你们在晚上十一点钟左右到达方宝淑的家中。”
“是十一点一刻，”我说：“我们到的时候，从楼下看到他们家灯火通明，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发现门没关上，然后，我们就看到了包行天妈妈倒在客厅里，流着血。”
“所以这一过程中你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或可疑的事情吗？”
“不，没有。”
警官整理了一下材料，说：“那好，今天就到这里了。你可以回家了。”
就像很多次我的无法解释的直觉作祟，我撒谎了。在昨晚那个异常漫长煎熬的无眠之夜，我想到和包行天曾经在图书馆看到的旧报纸上的旧新闻，关于包行天父亲的死。嫌疑人林育生至今未落网……
我只是想逃避心里的那个最可怕的想法。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说：“你朋友在客厅等你呢。”茫茫和阿凉坐在沙发上和我打招呼。茫茫站起来说：“跟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们带我到车站，坐上九路巴士。我说：“你们不会是想要去杭州吧？”
茫茫说：“对啊。”
路途遥远，她们都睡着了。我望着她们失神。一路无语。
晚上在西湖边走。我问阿凉：“你回去得晚不要紧吗？”
她说：“没什么问题了。”我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我们走上回程的路，灯红酒绿慢慢变成幽幽的暗色。我倚靠在车窗上听iPod。她们两个人坐在前面很安静。
“我们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我听到茫茫在说话：“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一点，你不是一个人。”
过了很久，我说：“可是他从此是一个人了。”
我们的小团体解散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微妙却又稳定的组合。三个人，就大不一样了。我和茫茫和阿凉并没有就此变成路人，只是不会再那么紧密无间，只是因为缺了一环，就不会再完整了。
一直等到夏天结束，他都没有回来。
那个警察却告诉我，他们发现医院监控录像里拍到的那个男人极有可能是当年包行天父亲案件的在逃嫌疑人，林育生。而现在，他亦成为包行天母亲案件的头号嫌疑人，以及包行天失踪案的关键。
警察对我说：“你的朋友可能已经……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我努力想要逃避的那个最可怕的想法，终究还是被□□裸地提了出来，让我不得不去面对。
我对他说：“无论如何，请你一有最新情况就告诉我好吗？”
“我会的，”他顿了顿：“很多年以前我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她的哥哥在高考前夕失踪，过了几天她的妈妈投湖自杀，留下她一个人。我到现在都会想起她落寞的样子。如果她妈妈能怀抱多一点希望的话，也许结局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了。”
“那么，她的哥哥最后回来了吗？”
“没有，他再也没回来过。”
于是初三就开始了。
我换了新的同桌，是班里很少交谈的一个男生，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刚坐到我边上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听说包行天的事情了，别太难过。”或许他是出自真心的，可我无法领情也懒得领情。除了他，走在学校里，还有很多很多我并不熟识乃至根本不认识的人，他们都摆着自己什么都能理解的脸孔，对我说着类似的话。每听到一次，就仿佛是心上又受到一次重击。
唯一不这么做的只有袁梦琪。有一回在排队的时候碰到，也不好躲避。我以为她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的时候，她和我说了声嘿。从她年初的期末考试一门考试被判作弊得零分后，学校有很多传言说她要转学，但已经到初三了，她仍然在这儿，好似要证明什么。
我鬼使神差地跟她聊了会天。
她说：“蒙太奇，你别成天一副哭丧脸成吗，这世界，至少这学校里，没谁欠你的。才这么点打击你就一蹶不振，你以后人生怎么过。”
我说：“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冷哼一声：“蒙太奇，我从来没跟人说过，小的时候我爸爸是矿工，一次事故死了不少人，他是间接责任人，事发以后二话不说就抛下我和我妈自己逃了。我们母女胆战心惊成天被盘问，最后他在外地被抓到，现在还在牢里。你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一时有些无言。没等我说什么，她继续说：“我第一次认识林茫的时候，因为她也是没爸爸的，所以特别有亲切感，我也以为我们能一直那么好下去。但是时间过得越久，我就越觉得我比不上她。我们除了家庭都不怎么样，她成绩好，谈了恋爱，人缘又好。她好像永远不会失败。”
我说：“你嫉妒她。”
她说：“你敢说你就没有过那么几个瞬间是嫉妒她的？那一次，我设计她，被她反过来整，结果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作弊。”
我说：“真的不是你吗？”
她说：“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被处分以后，我妈哭着坐在地上，拿手无力地打我，不停地打，说我怎么好的不学，全学了我爸不好的。哭过闹过，她想带我转学，离开润城，甚至走得更远。但是我坚决要留下来，我说，我确实不能学我爸，我不能逃。所以就算这么多人明里暗里对我指指点点，就算我曾经那些朋友都不和我讲话了，我还死赖在这学校，因为我就是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可以凭实力考到出色的高中。”
她话锋一转，说回到我：“蒙太奇，他是死了还是遭遇不测了？什么消息也没有。他只是自己走了。你在这儿每天闹脾气他看得到吗？再过个两三个月，谁还有心情来同情你？谁还愿意受你这臭脸？”
入秋以后天便凉了起来，我常常容易陷入无尽的困倦中。有时候上体育课，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就坐在主席台前面的台阶打盹，思绪随着睡意飘到很远很远的远方。
“喂，醒醒。”
感觉被人一阵轻拍，眼前模糊地出现了一个人俯身看着我。茫茫叫醒我，在我身旁坐下，哈了口气，说：“天凉了，不要在外面随便睡着。”
我缩了缩衣服，手在口袋里搓了搓，嗯了一声。
“我们好久都没怎么聊过了，”茫茫看着操场上奔跑的人说道：“启蒙，你对高中有想法吗？”
我们已经处在初中的最后一年了，高中越来越迫近。
“没想过，”我说：“你呢？”
“我想考Z中，走得远一点。”
Z中是省重点高中，位于杭州市外，离润城有相当的距离。
“怎么想到要走这么远？”我问她。
“不知道。也许我生性就是不安定的人，厌倦了十几年都生活在一个地方。我想会不会换一个地方，就能好一些。”
“我倒听说过一点Z中的事情，貌似是外市考Z中要考一个额外的自招考试。”
“嗯，就在明年年初，我其实已经准备了蛮久了。”
“加油吧。”我说。不知道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想起袁梦琪的话，猝不及防地问道：“茫茫，好像你一次也没提起过你爸爸吧。”
她明显地沉默了会儿，说：“我从没见过他，怎么提。”
我小心翼翼地追问：“他……还在吗？”
“我不知道，我妈这么多年也从没说起过，我也懒得问，反正习惯了，也不在乎了。”
我自顾自搭着她的肩用力地抱了抱。低年级的小孩在测五十米，哨子一响，都冲了出去。我一直很怕测跑步时候的起跑，因为总是不能集中精力，永远比别人慢半拍。
但我也要开始考虑高中了。
那会儿开始听《东风破》，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句歌词都好像敲打在心上，让我分神。写完第一个小说，给它取名字叫，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用碳素笔工工整整地在作业本上写完的小说，不过千余字，每天看个十几遍，乐呵呵地笑，笑完以后开始放空。
十月底，晚上正在客厅和爸妈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放到中高考的新闻，我爸就张口来了句：“你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我没来由地来了句：“Z中。”我妈嗔怪道：“那么远怎么好啊，你不想想杭州的高中吗？”我爸倒是冷静，看看我，问：“你是认真的？”我沉默了会，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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