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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启蒙】流年(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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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不想和你吵起来,今天我们的情绪都不大对,改天再说吧。”

我知道我们再度濒临闹翻的边缘。而我不想让那种事重演。

然后就到了十二月。是茫茫的十六岁生日,恰逢周日,我清早出门,乘着阔别许久的九路巴士回到润城。走到茫茫家门口的时候才记起自己什么都没带,遂跑去附近的花店买一捧鲜花。开门的却是她的妈妈,她倒是敏锐,说:“蒙太奇啊,好久没见了,茫茫她大早出去了,你进来坐坐吧。”我摇头,把鲜花递过去,说:“您就帮我转达生日祝福吧,谢谢。”然后我鞠着躬告别她。

我下意识回到旧家,不久前这里已经易主。润城再也不是我的家了。我坐巴士到了新城,走到了一年多没再涉足的地方。因为发生命案的关系,包行天家的公寓至今空置着,没有人想买下。我踏上二楼,看着没有门的屋子,家徒四壁,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临走的时候,对门突然走出来人,是位上年纪的老太太。她看看我,说:“你倒是看着眼生,是哪家人的亲戚吗?”我犹豫着指着空屋说:“我是之前这里主人的朋友。”老太太松了口气,说:“我总以为是他们家的孩子回来了,提心吊胆。”我说:“您怕什么?”

老太太说:“不瞒你说,这家人出事的晚上,我也在家,隐隐约约听到些动静,便悄悄开了门看,正撞上有人出来,差点看到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害怕。后来我壮着胆子再去看,就看见那孩子坐在血泊里,他妈妈流了那么多血,他都吓傻了。救护车来的时候,我送那孩子一块上去。就在抢救的时候,他说要去上厕所,我便让他一个人去了。谁知道这一去就没有回来……我总觉得这是我的错,一直害怕那孩子回来。”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忍不住问:“您看到那时从他们家出来的人的模样了吗?”

老太太抱歉地摇头:“我眼睛不好,看不大清楚,不然当时我去录口供的时候便会说清楚了。”

我对她说了感谢,便告别了。心情,久久地激动着。仿佛是知道了更多的一些细节,心里便更多一些慰藉。

于是我离开新城,坐着巴士倏尔到了月鹿街。我茫无目的地走上去,沿着扶梯拾级而上。我在上面碰见了阿凉,完全毫无预料地。她模样变化很多,头发微卷,脸上好像化了妆,可我一眼认出来。

她也并没有尴尬,倒是磊落地与我打招呼,说:“蒙太奇,好久没见了,我们去坐坐吧。”她喊我蒙太奇,不是启蒙。

我们在A大厦底层的甜品店坐下。她熟络地点了两杯。她端着杯子过来,我看到她的指甲也涂了颜色。她坐下,说:“我听说你搬家去杭州了,今天回来,是因为林茫的生日吗?”

我称是。

阿凉说:“她和我说她谈恋爱了。估计是和男朋友出去玩了吧。这半年来,她和我倒是断断续续有些联络的。”

我说:“是吗,那挺好的。”

阿凉说:“可能是她上一次谈恋爱被我给毁了,我特别想要她能好好谈一次呢。哈哈。啊对了,蒙太奇,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人叫李正述?”

我没想到她突然跳到这个话题,前所未料,说:“是啊,是我同学。”

阿凉说:“太好了,我正想而他认识认识呢。我有一个同学老说她的一个初中同学有多帅多优秀,说是在Z中的,还给我看了照片,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诶……你能帮我介绍认识下吗?”

我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吓到,随口说了声好。又说:“阿凉,认识你到现在还没见你喜……谈过恋爱,我挺高兴的。”

她说:“你不也是吗?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喜欢茫茫,还为你们着急呢。说真的,你真的不喜欢茫茫吗?”

“没有啦。”我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很像顾若怡的否认,急忙岔开话题,说:“你在新学校过得如何?”

“普通高中就那样啦,管得松一些,学生也挺散漫的,不过倒是会打扮了。”

她笑得厉害。我始终不敢相信几个月就可以改变一个人,可是时间它好像做到了。

那天,我一直待到晚上,没有地方可去,又走到了富士路上的拉面店。我好像料定她会过来一样,一直坐在那里。晚上八点,门口风铃响动,有人在我对面坐下。她说:“我一回家我妈就跟我说你来过,没想到你还在。”

我说:“你跟周兆云出去了?”

她没否认。

我把没吃的面推到她跟前,说:“吃得再饱也要吃一口,生日要吃面啊。”

她拿筷子搅了搅,吸了口面。又说:“我和他去杭州玩,他家在杭州,当年他也是外市班的。我知道这件事以后不能理解他。后来,我周末渐渐不回去了,在学校里竟然常常碰见他,一来二去,能说上几句话。他和我说,外市班本来就遭本地生的讨厌,这没有办法。很多事也不是他一个主席能够决定的。甚至他当初当上主席,本身就克服了很多很多。我们外市班的人,只有一个个变得很强了,才有说话的分量,不然只会是跳梁小丑。一度,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我说:“我希望你能幸福,也会祝福你。只是我不会喜欢周兆云的。”

她拿筷子敲了下我的头,说:“哎呀你真是,我们疏远了这么久了,还说这种话给我听,我难得想要平心静气一点的。”

我说:“好好好,我保证以后不会为了周兆云跟你生气,可以了吧?”

她听了点点头。又说:“对了,上次你那个朋友,叫顾若怡来着吧,我挺对不住人家的,改天约出来一起去玩怎么样?”

“好啊。她说她是只宁波土著,周末可以带我们逛宁波呢……”

就像从前的很多次,我们在富士路的拉面店里和好如初。这种戏码让我不可避免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不管我们再怎样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始终不会分离。然而这只是错觉。

十二月末,渐渐严寒起来。有天晚自修,忽然收到阿凉的短信,说是想要李正述的手机号码。我才想起她之前的请求,我后来马上忘记。我意识到阿凉也许并非说笑,而是真心的。犹豫了一阵,我小心地戳了下边上的李正述,他正在做数学题。他看向我。我说:“这样跟你说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不知怎么知道了你这个人,然后好像挺喜欢你的,想和你认识下……你看方便吗?”

他说:“你为此很为难吗?”

我没想到他这么问,说:“还好啦……”

他说:“你要是夹在中间难办的话,我可以去见一面这样。”便不再看我,继续写题。

就这样奇奇怪怪地把几个人约在杭州某处。一直到他们见面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难什么。原来我一直都觉得阿凉是配不上李正述的,这样介绍他们认识对不起李正述。我被自己充满偏见的内心震慑到,整个约会里没再说过什么。李正述却展现了健谈的一面,尽管面对阿凉的种种奇怪话题。

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之前一次我和茫茫、顾若怡的见面。顾若怡要去杭州玩,我便叫茫茫和我一起去。这一次,她们正式认识,相谈甚欢。我想到什么,说:“顾若怡,从今天起,我给你叫我启蒙的权利。”于是我向她介绍了我的小团体的入门守则,并要她也取一个两字名字。我说:“不能叫若怡,那太琼瑶了,说真的你爸妈怎么会取这么琼瑶的名字,你得另外想一个。”她张口就说:“以前我特别那个的时候给自己取过一个笔名,叫顾清,清澈的清,怎么样?”我点头:“是特别那个。”说着她向我打来……就在那刻,我注意到了一个默然离去的身影。微卷的头发和指甲油。

李正述去洗手间的时候,我说:“那次我看到你了,你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她笑笑,说:“我也知道我们一旦不是同学了,我的位置就没有了不是吗?你和林茫总是那么铁,流水的朋友,铁打的小圈子,换几个人而已,你们不会在乎。我也在努力找我的位置。我现在的位置就是喜欢李正述,不管你看得起看不起我。”

我看着她,她仿佛是在无力地宣战,为了投降。

李正述回来的时候,“说也巧”地看到茫茫和周兆云走进来。他们自然地走过来。阿凉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周兆云说:“李正述,你的边上怎么总是这孩子啊,你男朋友?”茫茫在一边制止他,可是他的嘴脸依然那么丑恶。我说好不和周兆云发火,便不吭声。

茫茫看了眼阿凉,说:“阿凉你怎么在这?”

她心情平复过来,说:“蒙太奇介绍我们认识。说实在的,我也很想认识下你们的新朋友呢,毕竟,你们的新朋友太多了。”她说着便婉言告辞。

“周兆云,”我站起来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不喜欢你,茫茫喜欢你,我不会干涉,可是你要做了伤人的事,我不会饶了你。”

他似笑非笑,满不在乎。这是一场无力的宣战,为了不投降。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良缘孽缘,起伏之间,都已成灰。只是因为是年少时候的情感,所以才格外不同。

很久以来我都没有意识到过自己喜欢一个人。包行天离开的时候,我只是满心焦急,又隐隐有一丝期待,没有体会到喜欢的感觉。我有一刻,却真正意识到了自己这种隐晦的不为人知的感觉。

高中第一个学期结束的那个冬天,快要到春节的时候,天空下着小雪。新闻里说,印尼遇到大海啸,举世皆惊。那一天我和李正述走在回家的公路上,天寒地冻,我蜷缩在我的棉袄里。正走着,身后长音划破天际,刺痛了我的耳朵。我感到地面都在震颤。长笛声。摩擦声。一切都那么刺耳。我倒在了地上。我的身后,十字路口两车相撞,一条道路上的十车追尾,瘫痪了整条公路。

我回过头淡淡地一瞥,心想着年关的时候竟然发生这样的惨剧。然后,我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几个月来它接送我往返学校与家。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什么要爆炸了。李正述发了疯地往那里冲,我拼了命地拦住他……

这一天,李正述的父母车祸身亡。

我终于知道自己有一刻是意识到了我对包行天的喜欢的。就在他妈妈死去的那个夜晚,我装出镇静的样子要他镇静。正如此刻我也终于知道了,原来自己同样那么喜欢着李正述。

2015.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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