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插曲】苏载山的故事（2）（2 / 2）

春节过了，冬天的雪还没有停。老严在宁河待了两三天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请苏载山和左正去火车站边的饭店吃饭。临走的时候老严拍拍苏载山的肩，说：“小伙子，你可要努力啊，我知道左正看人是不会错的。”

苏载山不解地看看他们。左正暗暗打断老严。

这样过了约莫半年，有一天在扫盲班上，邻座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女的悄悄问他：“小伙子，每天来接你的是派出所的左正左警察吗？”

苏载山看都不看她，点点头。

邻座显然热情了许多，拽着他的胳膊直说：“你表哥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结婚了。我说小伙子，你看啊，我有个妹妹，今年也就三十，性格脾气长相都还不错，你为了你表哥着想，帮忙撮合撮合呗，不行就让他们见个面咋样？”

过了很久，苏载山说：“要说你自己跟他说。”

晚上左正来接他。路上他说：“我不要再读扫盲班了。”左正回头来看他。他继续说：“我已经学了很多了，其他的，你以后有空教我就行了。我在你家赖这么久，不能白吃白住。以后我出去打工。”

他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人能改变。

晚上，左正说：“我们常去的那家馆子，我和老板说一说，让你去那里打打杂。”

“左警官，”苏载山叫住准备走的他，说：“我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是一个人？”

苏载山觉得左正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说：“错过了时候。”

苏载山开始在那家馆子里打起杂来。他手脚利落动作快，很得老板满意。有天他正欢迎客人进来，却看见从前一起混的弟兄。他神色一凛。

其中一个光头说，哟：“小苏，这么久不见，原来在这做事呢。都不想念兄弟？”

老板闻声出来，也不免后退几步观望。

苏载山小声说：“我求你们别在这儿闹，这儿是我工作的地方。”

光头笑了，说：“多久没见，你都怂成这样儿了？”

其他几个人开始拥上前对他动手。苏载山紧紧攥着拳头忍住不动手。

“全滚开。”一个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他一脚把光头踹倒在地，说：“才出来两三天就又兴风作浪？信不信告诉你爸让他来收拾你？”

光头闻虎色变，忙着和他道歉，带着他的人滚远。

左正上前来让他坐下，说：“没事吧？”

“没事……对不起。”

左正让他在这等着，他进去和老板赔不是。他出来的时候，苏载山问：“你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左正面色难堪，说：“你姐姐过来了，我带你过去见她。”

苏载山拉住他的手，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左正坐下来，握住他的手，说：“你爸爸他走了。”

那是一九八一年三月。我妈苏在德那时候二十一岁，在熟人的厂里上班，还没认识我爸。一年多前她给病床上的父亲说找到弟弟了。父亲语气很轻地说：“那你带他回来见我，不管他什么样，都不要紧。”苏在德不敢说弟弟不愿意回来，总是说，过几天，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这样拖了一年，父亲临死前说的话是：“他怎么还没回来呀？”那天下着雪，天气很冷，冻得人发寒。院子里的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母亲裹着很厚的衣服坐在树下面，靠着树望着远方。她不敢回屋里去看她男人。苏在德那几天就有了那种强烈的预感，请了七天的假守在父亲边上。

同事送她去宁河的路上，她擦干了眼泪。这一年多，那位左警官不时会告知她苏载山的情况。苏载山去扫盲班了，苏载山不跟混混混了，苏载山打工了。她都知道。

苏在德在警局里候了一个小时，等到左警官领着苏载山进来。才过了一年，弟弟的面貌改变了许多。剃掉了胡子，剪干净了头发，衣服也规规矩矩的。一眼能辨认出他小时候的模样。她本来很想做出冷淡的样子，但她忍不住。苏在德紧紧抱住弟弟，用力地抱着，怕他再要走。

许久，苏在德放开他，说：“明天是头七，你跟我今天回家。”

这一次，倔强的苏载山没有拒绝。一路上左警官陪着他们姐弟俩，从宁河到静海。

这是左正第一次来到苏载山的家。苏在德对他俩说：“你们在外面等一会，我去和妈说一声，让她准备好。”

他俩在门外等着。左正看了看四周，说：“你家，挺好的。”

“静海。”苏载山默念着，说：“左警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吗？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不愿意回静海，其实不是因为不想见我家人。你问过我，我失踪的六年里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全部告诉你。”

左正屏着气听他说。

苏载山继续说：“我离家出走那一年，是十一岁，根本什么也不懂，出了门就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他们把我锁在一个皮箱子里，准备带到哪里去吧。不知道走到哪里，我突然滚了一阵，听到外面打斗的声音。然后箱子打开了，外面站着几个人，身上都是血。那两个人贩子已经死了。那些人不杀我，我以为他们是好人，他们救了我。他们把我带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让我见到一个看上去很厉害的人，那个人点点头，然后我就被他们安顿下来。我以为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人。直到后来我知道他们有个名字，叫静海派。他们是为非作歹的人，没有人比他们更可怕。而我，是他们的一员。”

左正没有说话。门打开了，苏在德走出来，母亲也出来。苏载山停住了。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2015.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