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Amy】幽灵（2 / 2）

我说：“是吗，真可惜。”

她看着我，说：“林艾，这时候你不该找他聊聊安慰安慰他吗？”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霭语气平静地说：“我知道他喜欢你，你也早就认识他。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放弃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那天放学，照例在23路上看到他。他站在车厢前部，我本来坐在后面，看见他上车，想了想，走到他边上站着。

“嗨。”我先开口。

他一愣，回了我一声。

“我听苏霭说，你最近不太顺利。”

他苦笑，说：“连你都知道了啊。”

“什么叫连我都知道，你发生什么，我不该是最早知道的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齐见，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才不敢毁掉你。你之前说的事情，等我们度过这一年高三以后再说好不好？”

他的眼神渐明朗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很久以后，我一直会回想起那个下午的我们。虽然各自都经历过一些事，但还算得上是心思纯朴的，十七岁的我们。

让一切都彻底改变的，是林大娘突如其来的生命衰竭。那是高三第一学期的十月，我连续几个礼拜没有回家后，终于在一个周末回去看她。我是如此疲惫，以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吃晚饭的时候，她一直往我碗里夹菜，是我最爱吃的茄子。其实倒不是因为爱吃，只是从前在东仙，家里本就少荤腥，即便有了也轮不到我。在一众难吃的饭菜里，我只有茄子还吃得惯。林大娘说：“知道你累，所以更要吃得好些，就不该让你住学校，一个多月人都这么瘦了。”我敷衍称是。

晚饭后，我一个人在房里温书，倦的时候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醒过来已经十一点钟，满世界都静着。我推开门找林大娘，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正当我以为她睡了准备回房的时候，我看见厨房门口倒下的人。

我心里死亡的雷达再一次开启。

就算面对过再多的死亡，我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所幸的是，林大娘没有死去。我在混乱中打了一二〇，还打给了林姨，她很快就先于救护车抵达我家。一路上她握着我的手不说话。直到林大娘进入抢救室以后，她才在外面告诉我说：“我姐姐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心力憔悴。我劝过她很多次……林诀惹上了惹不起的人，欠了一屁股钱还不起，找到你妈妈。我跟她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你不要管他，可你也知道你妈妈的脾气。她没日没夜地想法子帮林诀还了钱，人早就累垮了。”

我听着，哆嗦着握紧拳头。

一整晚，林诀没有出现过。过了头一晚，林大娘情况稳定下来。医生说她原本身子就不好，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引起了肾功能衰竭。她还需要留院治疗。

所有事情都在一夕改变。在我课业最为繁重的高三那年，照顾林大娘成为我更紧要的事。林姨虽然也能频繁地过来，终究她有自己要忙的许多事，无法全然照应过来。我申请了走读，在仅仅住了两个月不到的学校过后开始清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我离开的那天下午，齐见他也过来，帮我搬着行李一路送我到了校门口。他第二天就听说了发生的事情。我知道他所能做的更为有限，所以总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忙碌起来。高三的学习并没有因为我个人的处境而有所变化，一份份试题，一套套卷子，依旧每天占满了我的生活。照顾林大娘同时又成为我责无旁贷的责任。所以二〇〇二年的冬天，我有很长一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复习功课度过的。

大连下起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在城市街头遇到了她，原昙。我没想到她认出了我，并叫了我的名字。

我问她：“学姐你已经放假了吗？”

她说：“没呢，我回来看一个人……不是齐见，你别多想了。我知道他一直喜欢你，你别在意我和他曾经在一起过，他对我来说一直是个弟弟。”

然后她抱了抱我，和我告别。

有一天放学，齐见叫住我，说送我去医院。我们很久没有那样近距离地相处过。我说：“听说你期中考了理科第六，恭喜啊。”他笑了笑。

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姨夫正走出来。我心里一紧，看到他终归有些害怕，只是点了点头。姨夫说他下班路过，来看望林大娘，便走出去。齐见送我到里面，就和我作别。

林大娘的起色渐有好转，吃饭也更吃得进去。我走进去，她就说：“小艾，过两天我要出院了，大夫说我可以出院了。”

我坐下，说：“要不要再多住几天？”

她笑着摇摇头，说：“我想家里了，在这里睡得再好也没家里好……对了，你帮我去倒点水吧。”

我提着热水壶走向拐角的水房。隔壁的一位老年患者今天被推出来走动。他头发斑白，口齿也不清，却总挂着笑，对谁都亲切。

走过拐角，眼前忽然晃出姨夫和齐见的身影。我下意识退了一步，死握住热水瓶。

我听见齐见说：“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系。”

姨夫深沉地叹了口气，说：“齐见，我以前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就算不能原谅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你毕竟是我的孩子啊。你多保重。”

然后是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艾？你蹲在这儿干嘛？”齐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抬起头看他。他很快明白了，说：“你先听我说……”

我打断他，说：“你知道多久了？”

“你知道的，今年除夕的时候，我和我妈意外地在你家遇到他，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而我妈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是住了多年的邻居的亲人。”

我回想起那一切的不对劲，说：“我终于明白那个时候为什么你妈那么坚决地不许你再和我家来往……你说，这一切会不会全都是安排好了的？”我笑出声来。

“林艾，这和我们没有关系，这是他们的事。”

“可是你不懂的是，我早就因为你所不关心的这些事，失去了一切。齐见，你今天能不能先走？”

他成了我人生中新的幽灵。

几天后孩子出院，我当即辞掉了之前请的那个保姆。闲下来的时候，竟然又想起在医院遇到的他，最终约他出来见面。

我在咖啡店里等他的到来，等到的却不是一个人。他们两个人挽着手走进来，和我打招呼，在对面坐下。他说：“你们要喝什么，我去买。”

他离开的时候，对面的她说：“林艾，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你见到我不高兴了吗？”

我慌乱地摇头，说：“没有，你们都是，故人，见到都好。”

“林艾，我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你听了会觉得有刺，可是，你不能把一切都怪我，当初是你先放弃的他，后来我们才在一起的。”

我笑了笑，余光看见齐见正走过来。太阳那么长，一切仿佛仍是我们少年时代的模样。

2015.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