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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顾清】白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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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之间的友谊总是很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的共同兴趣,抑或共同讨厌的某一个人,都会成为你们变朋友的动机。我和林茫因为蒙太奇的关系才开始认识,但因为我们都是女生的关系,反而成为了比蒙太奇更亲密的关系。

那是我们最好的一段,始于高一第一学期期末。那年冬天,印尼海啸震惊了世界,而震惊宁波的则是年关的公路十车追尾。十班班长李正述的父母当场丧生。每个人都是悒悒不乐的。对于蒙太奇和李正述,他们的心情自然更是沉重的。那个学期,李正述原来的锋芒都收敛了许多。一个逐渐变得清晰的事实是,蒙太奇和李正述变得非常紧密。在旁人看来,蒙太奇俨然李正述的小跟班,每天在教室里坐在一起,回宿舍也是一起,就连两个人回家也是一起。蒙太奇好像是在极力保护李正述,尽管李正述似乎并不很需要。直到很后来我才听说,李正述在他父母死后,起初住在萧山的舅舅家里,但后来又回到了旧家。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人,蒙太奇的父母就像照顾自己孩子那样照顾他。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和茫茫的关系迅速走近了许多。她说启蒙需要一段时间自己一个人待着,所以我俩变得常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她聊她的周兆云,我说我的那个白痴。

有天中午,我去十班教室找茫茫,看到里面只有她和她的同桌。茫茫见了我就过来,她同桌仍在低头写着作业。我们稍走远些,我不禁好奇地问她:“你同桌谁啊,这么认真?”

茫茫说:“一个台州的姑娘,叫夏蒙蒙,人很可爱,很害羞,她学习比我们都认真很多。”

我撇撇嘴,说:“那成绩还是比不上你呀。”我们说着走远。

春夏之交,天气好得教人不自觉地慵懒。教学楼外的几棵加杨树抵挡着阳光,沉静地不动。我去十班找林茫的那天,她刚好出去。蒙太奇却在里面,正准备出去,见我进来,说:“我们这节体育课我要走啦。”说着就出去。我在林茫座位周围晃荡,没留神险些撞翻她同桌的桌子。捡起掉地的笔记本的时候,我无意扫见了里面的内容。我的天,那个林茫口中那么爱学习的女同学,居然在一页纸上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李正述。

“你干嘛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

我吓得一个激灵,转头看去没料想竟然是张淳宇。

“你在别人班干嘛呢?”

我定了定,走出去,说:“你谁呀,我不认识你。”说着轻轻撞开他走出。

“顾若怡,”他竟拉住我,说:“你别闹个没完了啊……我是哪里惹着你了吗?”

我被他的问话一时噎住,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挣开他,留下一句:“你没惹我,是我自己欠。”

这是那个学期我们第一次也是倒数第二次谈话。我们最后一次对话,发生在不久以后的文理分科时期。周五的时候班主任下发了分科意向表,要我们周末过后让父母签字带过来。我成绩一直就那样,几乎是抱定了去文科的念头。和他们聊天,林茫和李正述都自然选了理科。蒙太奇始终犹豫不决,在最后关头跟我说:“顾清,我下决心念文科了,不回头了。”我说那好啊我陪你。

那天晚上,我妈忽然叫我,说有电话找我。我一接,是张淳宇。他没开口我就先说:“都什么年代了你不会直接手机打我啊?打家里电话多奇怪啊。”

对方那里声音嘈杂,好像有人在打麻将。在混乱的声音里,张淳宇大声跟我说:“顾若怡,我妈让我问问你选什么,文科还是理科。”

面对他的时候我就是三岁小孩。所以我故意说:“当然理科啊。”

对方静了会儿,然后说:“啊,挺好,说真的,我还怕你会选文科呢,我一直觉得啊你应该学理科。”

我也以为他在跟我胡扯。等他越往下说,我才越意识到他是在说真话。当即打断他,说:“张淳宇,你真的觉得我适合念理科?”

我听到对方嗯了一声。

于是,那个本该安枕无忧的夜晚,成了我的失眠之夜。我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想着文科理科的事,想得头疼,终于起来拿张纸写下两边的好处。论选理科的好处,是思来想去只写出了一点:有可能和张淳宇变成同班。

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敲开熟睡了的爸妈的房间的门,颤颤巍巍地告诉他们说:“爸,妈,我想改理科……”

我准备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没有想到他们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帮我改掉了意向表上文科那一栏的勾。

那时候的我,其实才是比他更蠢的白痴。

我在上海虹桥看到他的时候,他显然是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走,在大厅里等了我两个钟头。他的行李箱还在手边。而我什么都没有带。

张淳宇候着我,等我一起出去,拦下一辆车去东川路。他说:“你先去我学校边上住下来,我先去宿舍整理好东西,晚上接你出来吃饭。”

我说:“我就不能住你那边吗。”

他戳了下我的头,说:“你这个好色女青年。”

晚上他果然出现,换了一套行头,带我去徐家汇。我们彼此默契地心领神会。他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儿?回家还是回澳洲?”

“澳洲。”

“张淳宇,你怎么张口闭口问这个?特想我走是不是?”

“因为你不能永远留下来啊,所以想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安静地凝视他,脑海中勾连起我们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他的脸成熟了些,这很正常。他从前总有些玩世不恭的嘴脸,到了这个年纪,逐渐看不到了。

回过神来,我说:“到九月份,九月我要回澳洲。”

过了一阵,他说:“顾若怡,这几年在上海,有时候我会遇见林茫,我们还有些联系,你都来上海了,不要见见她吗?”

我知道因为我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所以他现在提起她来显得格外谨慎。

“不用了吧,”我说:“反正我也要走了。”

三天以后,我离开上海。三天里,他一刻不离地陪着我。我们去过上海许多的大街小巷,品尝食物,在水族馆看鱼。临走的时候我说:“张淳宇,谢谢你给我这三天。其实你挺混蛋的。以前你就把我当一普通朋友,没把我当回事。现在我出国了,长得漂亮了些,你又主动对我示好。不过我就是那么没骨气的人。你要我来,我就来了,就算在这里你没有一次正面说给过我听我想要听的话。就算这种种,我还是,谢谢你。”

我拥抱了他,急速地离开。

春天的尾声,蒙太奇几乎是和我闹着别扭度过的。他最终选择了文科,而原本信誓旦旦和他同一战线的我,翻脸就跑到了理科阵营。然而我也并没有多好过。新的分班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林茫、张淳宇,三个人分到了三个班。也就是说,我唯一选择理科的好处,也就这样化作泡影。

那阵,我去十班教室总得看好蒙太奇在不在。有天中午过去,林茫叫我进去。我注意到她边上的位子空了,像是没有人坐了。林茫说:“前几天的事,班主任说我同桌退学了,语焉不详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起曾经看到的那个女生写满李正述名字的笔记本,不禁心里一紧。

快到六月的时候,高三越来越神出鬼没。林茫说周兆云最近很忙很忙,和她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们约好了两个人在周末去杭州玩。林茫一整天都非常亢奋,感觉要掏空自己。最终,她在跳舞机上扭了脚。我不得已送她进了医院,医生说她得躺一个礼拜。林茫自己像是没有知觉,一直说:“反正我死了周兆云也不会来啊。”我在边上在手机里和蒙太奇说这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过来。还以为是她妈妈,伯母都到嘴边了,抬头一看竟然是那个女生,宋凉。

林茫看见她,说:“阿凉,你也来啦。”我注意到她余光偷瞄了我一眼。我自觉地站起来,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生走出来,叫了我的名字。

“顾若怡,你是他们的新朋友对吧?”

我看着她不说话。

“你别把我当什么坏人,反正我就是挺想知道,你究竟能撑多久。”

“宋凉,”我硬生生打断她:“虽然我并不认识你,不过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的自卑。”

她笑容僵在脸上。不过很快,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你迟早也会的。”说着她就离开。

在我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一切早就悄然开始改变。

二〇一三年九月,在任性地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以后,我终于要回去面对现实。临走的前一晚,我妈一边帮我收拾着行李一边喋喋不休如昨。我差点掉下眼泪。没有骨气的我还是短信告知了他。

第二天,爸妈在上海浦东机场给我送别。我不能准确地告诉他们我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春节是否一定能来看他们。所以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然后,就如所有狗血言情剧里演的那样,他出现了。

我们彼此对视着,丝毫没在管我边上的父母的讶异。

我先开口,说:“对不起,上次我说的话言重了些,你没那么渣的,我知道。”

“白痴。”他吐出两个字。

我一愣,回问了一句什么。

他说:“顾若怡你真的也是白痴得不行。你为什么一直以为我喜欢林茫?就算是那样了,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问下我就一走这么多年?”

“你想说什么?”

“你说呢?”

此刻机场大厅外面蓝天白云,群鸟掠过,纤尘不染。真是一个好时节。我想他说的太对。我,是比他愚蠢千百倍的那个白痴。

2015.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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