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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启蒙】伴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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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来见我,我正要离开医院,告诉了他我调到了我家乡润城做护士。没想到在润城医院,我又见到了他。他说他已经在月鹿街买了一套房子,就等我。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很爱他,所以尽管我还有种种疑虑,还是选择嫁给了他。

“婚后头一阵子,他还常常留在家里。后来,他就渐渐离开了润城,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支支吾吾说不出去向。我问他他是不是一直在混黑道,他也没法否认。我的心里一直很害怕。我一直忍着,可是直到八八年年底,我们的女儿出生以后他还是那个样子。于是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婚姻了,所以我和他说我想离婚。他没有怎么纠缠,同意了。□□年春天的时候,他永远离开了润城。

“也就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包警察和宝淑认识了,他们也结了婚,有了包行天,但也和我们一样婚姻不幸。那时候是九〇年吧,有天晚上宝淑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她和包警察离婚了,说想带着孩子离开临安,但不知道去哪儿。我说那你就来润城吧。后来她果真搬去了润城。她又重新成为我的同事,我们起初依然感情很好……直到九六年的时候。

“那一年年初,林育生他突然来到月鹿街。他搀扶着一个受了伤的人,二话没说就闯进门,要我帮那个人上药护理。我本来想赶他们出去,可是,他居然给我下跪了,他求我救救那个人。我没办法,帮了他这个忙。那个人和林育生差不多年纪,我私底下听他叫他‘载山’。后来看新闻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人叫苏载山,他自杀了。那个晚上,我问林育生,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只是要我相信他,说他正在想办法救这个人。

“他们第二天天亮就匆匆离开,他甚至赶不及看林茫一眼。我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可是没过多久,我竟然看到包警察死亡的消息。那个晚上,林育生再度出现。我直觉告诉我,他和这件事有关。他说他想见见女儿,他怕以后都见不到了。我问他他是不是杀了包警察。那时候他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说:‘你相信我,那晚上我是因为一时气愤去找了他,也确实用刀捅了他,可我是知道深浅的,我绝没有刺死他。可是事到如今,警察不相信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我望着他,说:‘那你想干什么?你要亡命天涯让你的女儿永远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女儿?’他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也哭得快没了精神。

“那个晚上,他看过了林茫,就离开了。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眼。没过几天,他就被正式通缉了。那天,宝淑跑来找我,气愤地指着我,问我为什么林育生要杀了包警察。我看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林育生再也没了音讯,既没有人洗清他的冤枉,也没有人抓到他。我为了林茫,辞掉了护士的工作,也搬了家。一过就是七年呐。我以为一切都稳了下来。可是我又错了。

“你们初二那时候,我无意中发现林茫竟然和包行天变成了朋友。我心想也许我们两家的宿怨终究可以化解吧。没有想到那晚,竟然又出了事。那天我送完你和包行天回去的时候,再回去接林茫和另一个小姑娘。第二天,宝淑的死就上了报纸。九六年时候的那份恐惧再度涌上心头。没有多久,林育生再次成为嫌疑人。我的心里真的塞满了石头。所以后来林茫说想去宁波读高中的时候,我想也好,让她远离这里吧。再后来,林茫上了大学,我就下了决心,和她一起离开,一直就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林茫父亲了……蒙太奇,你说你是为了他来的,你是不是见过他?他……还好吗?”

我一直静静地看着林茫妈妈,沉沉道:“任何一个人为着莫须有的罪名逃亡了十几年,都不会好吧?”

林茫妈妈下垂着眼睛,似乎在缅怀,似乎是默哀。

我站起身,说:“伯母,很感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些事。这些事,我觉得您是不是也应该和林茫说一说呢?”

她应道:“你说得对,我是该告诉她的。”

临走的时候,我说:“还有一件事,能不能麻烦您不要和林茫说我来过?”

二〇〇五年七月的时候,我拿到了人生第一张身份证,为此我回到了润城。如约见到茫茫的时候,她还是平常的样子。我说:“我们去桥上走走吧。”润河工程仍在营建,桥上并不安静。我们伏在桥边看远方,随意地闲聊。

我说:“茫茫,我挺好奇你以后结了婚是什么样子的。”

她瞅了我一眼:“啊?”

我说:“我是说,我希望我们到那个时候也一直是朋友。”

“神经,突然说这种话。”

“茫茫我跟你讲,其实我还是会想起包行天。一晃他离开快两年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在沉迷过去啊。我们不是都已经走出来了吗?只是我不希望他就此被我们淡忘。我们曾经都是最亲密的人啊。”

“……你要是我的伴郎。”

“啊?”

“我是说,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做我的伴郎。”

“可是伴郎通常不都是新郎的朋友吗?”

“……我不管,那你做伴娘也成。”

“好好好,伴娘就伴娘,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说到这,我忽然想起周兆云,问起他的情况。

茫茫闷了一会儿,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分手了。”

“你说什么?”

“你别激动……是我提出来的。我还有两年要努力,而他……要开始新的人生。我们很难再在一起了。这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人的错。”

回到杭州的时候,见到李正述。他来我们家吃饭,我爸妈说到今年Z中的高考。多少个P大,多少个T大,无非如此。我问李正述:“那周兆云呢?”李正述脸上流过一阵不自然,说:“他好像考得不太好,所以被父母送出国了。”

我这才意识到茫茫的心情,会有多委屈。那个说着要去北京上大学,念经营管理的人,转身就出了国。不过是,有钱人的把戏。

在我的强迫追问下,李正述最终告诉了我周兆云的住址。第二天清晨我就过去。微雨方歇,别墅区一片湿滑。我兜了几个圈子才找到正确地址。没有蹲守太久,他就走了出来。

“周兆云!”我在他后面喊着就跑过去,差点没站稳摔着。他倒是循声回头,还扶了我一把。我不顾狼狈地站直,直勾勾地瞪着他,说:“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那么对林茫?和她说要留在国内的也是你,转身就出国的也是你。你他妈是不是就从始至终都是玩弄她?”

我以为他会一如往常那样油腔滑调。这一次,他却没有。

“抱歉……”他只是很低沉地说出了这句话:“蒙太奇,我对不起她。也许你是对的。我配不上她。你好好照顾好她。抱歉。”

他就这样默默远走。很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想起这个身影,这个我讨厌了很久的人。

走出林茫家的时候,临近下午五点。走到路边准备打车的时候,远处一辆车停下来。我不经意地看过去,却见到了林茫从副驾下来。然后,那个人,周兆云,从驾驶座下来。他们在车前拥抱,互相说着什么,然后林茫告别他,离开。

我下意识地就躲了起来,悄悄看着他们。

林茫走远后,周兆云的车忽然往前开过来,在我这里停下。他摇下车窗探出头,说:“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周兆云。”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上车吧,蒙太奇,我送送你,不管你去哪儿。”

他开了会儿车,和我说起话来。他说:“你的事我听说了不少。你喜欢谁,跟谁在一起了,经历了什么,我都管不着,也不关心。蒙太奇,我就一件事儿。当初我走的时候和你说,让你照顾好林茫。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可你连这事儿都没做好。”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周兆云远去的背影,忽然被谁拍了一下,又吓得险些摔着。身子朝后一倒,落到了后面的人怀里。李正述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慌乱地说:“你跟着我来了?”

他说:“我怕你做冲动的事儿。”

我说:“我是那种人吗?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吃早饭了吗?我快饿死了……”于是我就缠着他一起去吃了早饭。

我们在街边的摊子坐下,吃烧饼和油条。他喝一口豆浆,说:“林茫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话锋一转,忽然说:“不过,你是不是挺喜欢她的?”

我没料他突然讲到这个,一时失措,一口豆浆喷了出来。

我想起几个月前,某个寝室的夜晚,我叫他的名字,他不应,以为他睡着了。那时候他尚未从阴霾中走出。我也是感冒了一场才清醒,不知道怎么就和他说:“李正述,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振作。我从前有个朋友包行天,他已经离开我了。我不能让你再离开我啊。”

李正述递给我纸让我擦身上的水。我听见他说:“启蒙,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离开你。”

我怔住了。

很多年以后我一直记得那个最早帮我认识到自己是gay的姑娘。

在润河大桥上,茫茫过了很久,缓缓和我说:“启蒙,我从前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不是宋励啦,是张国荣。他两年前自杀了。他是gay,可是我仍然喜欢他。gay就是同性恋的意思……”

“你说什么?”

“我不会强逼你承认什么,反正启蒙,不管将来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都要做我的伴郎。”

我在那个时候开始,才终于正视起自己的内心。那些原来自以为阴暗的东西,现在全都浮出了水面。

2016.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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