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插曲】苏载山的故事（4）（2 / 2）

“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想管了。我只是求你，让我走。我回静海去，找我姐姐，找我妈妈。我求你，好不好？”

苏载山耳畔响起左正的声音：“小苏，当年你就这样走了，我也不能再挽留你。可是几个月后，当你姐姐打电话来问我你的情况时，我才知道，你并没有回家。”

左正一点点走近他，像六年前在宁河第一次遇见那样。

“小苏，”他说道：“我当年一直没法和你解释。在宁河派出所遇到你的时候，我确实发现了你的身份，所以才不想断了你这条线索。八年前警方剿灭静海派，确实有我的参与。你记得我们认识的那晚，我和你说过我的一个故人吗？那就是郁锡山。我第一次见他，是七三年的时候，那时候他受家里连累，被调查，又蒙小人作梗，几乎就要把牢底坐穿。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和上层提出了这个请求。这个请求就是，让他在静海派卧底。他真的做成了，也从此退隐了。”

苏载山说：“只是你还不肯放手，所以又抓住了我。”

“我没法否认我没有一点这个心思。可是你那时候，现在也是，都太年轻了，不知深浅，不知世故。我越看着你，就越知道，我不能让你卷进这些是非去。”

“可我本来就已经深陷其中了。”苏载山嘲讽地看着左正，说道：“左正，我那时候不是不想回家。你以为我现在的样子是我自己愿意的吗？我知道玉龙长什么样子，那些人，我全都知根知底，他们怎么可能放我自由？”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层……”

“我无所谓这些。我本来就是烂命一条，我自己都不珍惜，要谁管？”

“现在还来得及。你听我说，这次玉龙的动静闹得太大了，最高层下了决心要清除他，只要你肯帮忙，你一定能获得你想要的自由。”

苏载山忍不住大笑起来，回音不绝，在苍茫夜色里更显凄凉。

“左正，这几年不见，你却还是一门心思想要利用我……在你眼里，我真的就只有这点价值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说了。你是警，我是匪，我们本该势不两立。”

左正伸出手想要碰到苏载山，可伸出的手终究是停下了。他收拾好情绪，正色道：“那好，你在玉龙那里照顾好自己。这次的案子，我一定会破了，就算牺牲我的命。”

“你的命算什么？左正，你怎么还不明白？秦皇岛的事，不是你能解决的。玉龙就算再厉害，凭他自己又怎么可能劫得了国家的运钞车？”

“你是说……”

“我只是听闻，玉龙在你们那里有内应。这件事，牵扯到太多人，你就放手不管不行吗？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了，可是有谁真的赏识你、提拔你？”

左正似乎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只是说：“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那我一定要找出那个人。不管这个案子能挖得有多深，要把多少人连根拔起，我都不会坐视不管。”左正顿了一顿，忽然从怀里掏出些什么，递给苏载山。

苏载山茫然地接过去看，是一只玉扳指。他喃喃道：“这是……”

“这是当年去你家过你父亲头七的时候，你妈妈私底下给我的。她说这是你们苏家人祖传的东西，应当给你。可是又怕那时候，你人太不成熟，就先给了我，要我以后再给你。你走的那个晚上，一切太匆忙，我没来得及给你。你妈妈把你的事都告诉了我，包括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她说她想了很久，你爸爸也是，他们最终决定接受你的一切了。”

苏载山怔怔地看着他。

“小苏，我单身了很多年，从没想过成家的事。可是那个时候你和我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的心里起了异样。那时候，我多想猛烈地抱住你，回应你……可是我不能。”

苏载山终于留下一行眼泪。他哽咽道：“为什么？你也怕别人说是不是？”

“不是，小苏。我不能接受你，因为你应该找到更好的人……我是坏人。”

“可是我不要别人，只要你。”苏载山终于靠近他，猛然抱住眼前的人，说：“我以为这次我会很冷静地见你，可是一见到你，我就不能了。左正，别的我都不要了，只要你亲口承认过，我就什么都不要了。”

左正终于回应了他，他的吻肆无忌惮地袭来，像是宣泄着一生的□□。

“我爱你……”他终于对他说。

凌晨的时候，苏载山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左正，再一次轻轻拥抱了他。他很想永远留在这一刻，伴随着左正温热的体温和轻轻的酣睡声。这个人是他所贪恋的一切。也是他永远无法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他穿起衣服，从抽屉里找到纸和笔，轻轻写下来：

交给我的姐姐吧。我不配。不要做傻事，有一天我们终会相见。

他把那只玉扳指压在纸上。他悄悄看着窗帘外薄薄的微光，再回过头看一眼他的爱人。他知道他撒了谎。他们大抵不会再相见。

只是这一天，到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

一九八七年五月，唐山春意盎然的时节里，苏载山照例买了一份晨报阅读。这一次，首页的新闻写的是，警察左正被谋刺于家中，当场丧生。

苏载山蹲了下来。西川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苏载山干呕了几声，重新站起来，说：“我没事，我没事。”

我的爱人，左正，你最终还是没有听我的。

2016.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