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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Amy】血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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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料想,老人声音洪亮地说:“你不用说这么大声,我听得见。”我一阵窘迫。他继续说:“玉龙,我当然知道。”转而说:“你说你是徐旭云的孩子?”

我想了想,说:“我叫徐深。”

老人说:“我是记得他仿佛有两个小孩来着……我和你父亲其实并不是很熟。从前我有个老搭档跟他熟,不过已经死了。你来找我,说明往事也该知道得不少了?”

我说:“我知道,关于一九八六年秦皇岛的事情,还有后面的事。”

老人点点头,说:“现在想想,他们几个人的人生都是被这桩案子毁了的。尤其是你父亲,本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最后还是卷了进来……”说着,想起什么,又说:“你问我玉龙,难道他又出现了?”

我说:“他也什么都知道了,关于我。”

老人说:“当年你父亲和玉龙一伙人,都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很多年了,我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小姑娘,我这里好像没有能帮得上你的地方。”

我握住他的手,说:“您可以。只要您告诉我,去哪里找这个人。”我慢慢说出那个名字。

林育生。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第一次感觉到厌烦,是那一年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北京空气干燥,晚上风又大。我中了一阵妖风,在那时候感冒了。经历了一整天的卧床不起,到周末的时候渐有起色。周五的晚上,我和齐见在去五道口吃粥。我把我不喜欢吃的南瓜都挑出来给他。他看着碗里一半都是南瓜,说:“得,南瓜粥现在南瓜都没了。”

正说着的时候,看见秦艾萝给我打电话。我一接通,她火急火燎地说:“林艾你在哪儿呢?都在等你一人!”

我茫然不知所以,说:“出什么事儿了?”

秦艾萝说:“哎哟不是和你说了吗,明晚的班会临时改今晚了,现在主任就坐在前面,脸色是一动都不动。”

我不禁皱眉,说:“你什么时候和我说了?”

秦艾萝说:“我不是让小陈和你说了吗?事情是今早刚改的,你下午正好和她一节课,我就让她告诉你了。总之你快来,都等你呢。”

我放下电话,跟齐见说:“大事不好了,我得走。”

他帮我拦了辆车,目送我走。我进了东门就直奔教学楼,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主任那里赔不是。就听见这老怪物阴阳怪气地说:“现在的学生都好大的架子啊,我见校长都没让这样等过。你叫什么?”

“林艾。”

老怪物说:“林艾,我可记着你了。先坐着吧。”

我溜到底排秦艾萝边上,老怪物已经开始讲起话来。一边秦艾萝小声说:“你是和齐见在一块吧?”

我说是。

她叹了叹气,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校内不同院系谈恋爱都够累的,跟外校谈,可能更累吧……总之你加油,别理会主任就好。”又说:“对了,我问过小陈了,她说她下午翘了课,忘了跟你说了。也怪我,没想到她这么不靠谱儿。这事儿你怨我吧,别跟她计较了。”

我匆匆扫过一眼小陈。她是寝室里另一位室友,和我们平时关系也淡。我对秦艾萝说:“以后有事直接跟我说吧。”

晚上齐见打电话问我,我口气平静地告诉他。挂电话的时候我突然说:“齐见,我最近也挺累了,成绩也不好,又碰着这种事,我们周末先别见面了。等过了考试周一起回家吧。”

临睡前,手机响了一声。我拿起来看,是聂树的短信,问我感冒好点没。我把手机放到一边准备睡觉。想了想,又坐起来,给他回短信,问他出不出来见个面。

周日,我们在西直门见面。他在J大念书,我们在颐和园遇到的时候,仅仅留下了联系方式,很多的话都没有叙说。仔细看他,真的能感觉到岁月的变迁。其实我自己也变了很多,但每天看着自己,并不觉得变化之大。而聂树,真的是不一样了。

我说:“我听说铜雀巷拆迁了,所以后来你们家是搬到青岛还是东仙了?”

聂树说:“东仙。我们家是最早同意拆迁的几家,所以拿了很多钱。我妈坚持主张我们搬去东仙市区。然后我们就一直住在城东。其实,千禧年的时候,我爸得病去世了。你记得他吧,他真的是天底下最老好人的人了。”

我说:“很难想象,那些人,一个个都散去了。”

聂树说:“你还记得孙驹吧?他和他妈妈后来去青岛了,听说成绩特别好。当然,我没想到你也成绩那么好。我们三个人,就我渣。”

我说:“我们三个人的记忆,像是在昨天。可是已经这么远了。”

临走的时候,聂树说:“深深,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后悔两件事。一件是当年我打了钱叔以后,没敢站出来承认,导致你和孙驹受了委屈。还有一件,就是你们家出事的时候,我没脸见你。我确实一直都很窝囊,对不起你。”

我不知怎么回应他,只能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话音落地,他已经拥抱住我,小声地哭起来。

五月二十日晚九点。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黑云当空。姜城说:“你醒了,我们到了。”我环顾车外的四周,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塘沽。他的车停在海河边上,马上就要汇入渤海。我们在集装箱码头附近,不远处有起航的货船出发的声音。

姜城说:“我今天一直没联系上你哥哥。”

我说:“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又说:“你今天和她打电话了吗?”

姜城说:“还没,等回去的时候我再给她打电话。”

我们坐着等了会儿,四周静无声。在暗无边际的夜里,我看到一个长长的影子从集装箱的深处走过来。我像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姜城说:“我先下车,你等在车里。”

姜城慢慢朝那里走过去。他在那个人面前站定,他们攀谈了好几句。

临近年底的时候,很多天没和齐见联系。时间的发条好像被转得慢了,度日如年。

新一周的经济学原理的小测,我成绩进了前十,差点就想要告诉齐见,还是忍住了。晚上照例开部会,部门的部长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和我一个部的秦艾萝在下面玩手机游戏,我则看着手机里存的教材书的照片,耳朵里灌进部长无聊的讲话。

然后忽然门被推开。我们都是一惊。我还在看着手机里的图片,秦艾萝一个劲在边上戳我。我抬头一看,齐见竟然出现在门口。

我分外尴尬地走过去,拉他出去,说:“你来我们学校干嘛?”

齐见说:“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以为你出事了。”

我说:“齐见你懂不懂这是我的生活?你不能随随便便就闯进我学习生活的地方,就像我一直给你自由,不去干涉你,可是你已经干涉到我了。”

我们的争吵最终在“彼此都静一静”的话里结束。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再度感受到了上一次班会时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十二月,北京下起第一场雪。跨年夜,我和众人都在湖畔等待着倒计时。零点刚过,他发短信,说见见面。我们最终在北大街见面。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差点哭出来。他走近我,仗着身高优势一丝不动地抱住我,说:“不哭了,不哭了。”

我等待着,然后终于挣脱开他。

他错愕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说:“我和你尝试了一个学期,可是这个学期耗光了我所有耐心。齐见,问题可能不在你,在我。我独处了太久了,对两个人的关系,有负担。你能不能不要再勉强我了?”

他说:“勉强你?”

我忽然心一横,说:“对。其实我遇到了别的人,不想和你这样拖下去了。对不起我出轨了。”

我看着齐见怔在原地,心里第一次有了病态的解脱。静静地,我在看不见的地方,在他的心上插了一把刀。

这把刀也插在我的心上。

五月二十日晚九点。

他们说完话,慢慢走过来。姜城坐到车里,把我这边的窗摇下来。那个人来到我的边上。我下意识往里面坐了坐。姜城在边上说:“别怕。”

他的手抵住我的手臂。

那个人探下头来看我。即便如此,我还是看不清他的长相。只听见他说:“小姑娘,你也算是我认识的人的孩子。虽然我从没见过你父亲,可是我有个很在乎的人,他曾经和你父亲一起做事。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得到。我可以帮你的忙我已经告诉你的同伴了,其他的事,你最好还是忘记看到过我这个人吧。”

我看着他不说话。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北京房山,山东东仙,一切都改变了。

他继续说:“因为我是逃犯。我叫林育生。”

二〇一三年年末,我和齐见他们走出咖啡馆,彼此告辞。

分别之后,我无声地回头看。他们彼此扶持着向远处走。齐见走路仍有些颠簸,苏霭在他边上,走得很慢。

对不起。我静静地说了一句。然后回过头,继续走我的路。

2016.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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