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茫茫】我的高三(2 / 2)
阿凉莞尔一笑,道:“我们快一年没见了吧。时光匆匆。转眼都高三了。”
我说:“你还好吧?”又补充一句:“我是真心想知道。”
阿凉说:“挺好。我自己也想过,其实我安心过自己的生活,没必要来干涉你们,这样子我反而会活得容易些。”又说:“听说启蒙要考T大,真厉害。”
我笑道:“是啊。”
她顿了顿,说:“林茫,其实我没必要和你解释,不过还是想和你说几句。我和李正述没什么关系,你想多了。你不会告诉启蒙了吧?”
我说:“告诉了。不过我没有添油加醋,看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阿凉说:“你让他也别想多。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你们之前见过的,阿良。”
我说:“原来你们还在一起啊。”
她说:“你这话说的,我从来也不是玩玩的人啊。”又说:“今天我也是听我爸说起的。钱老师从前待我不错,就过来看看。”
我说:“是啊,她人好。”
她说:“怪了,其实也不过两三年,却觉得那段日子,已经格外遥远了。我们,还有包行天,大家一起的日子。林茫,其实我也挺想念包行天的。”
我说:“是吗?”
她说:“因为我和他都是临安人。是有一次他告诉我的。我觉得很神奇,也觉得这大概是我们的缘分吧。林茫,你是知道我的吧?”
我说:“什么?”
她说:“初中的时候,你知道我是喜欢蒙太奇的。你没有拦我,虽然你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永远不会喜欢我。”
几天以后的夜里,我收到李正述的电话。他说:“林茫你快到润城综合医院来一下……宋凉她出事了,她父母联系不上,我找不到别人。”
送走女同事以后原路回家,路上看到周兆云长久居住的五星级酒店。一条马路之隔,泾渭分明。回到家,吴女士已经在家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放下东西换了拖鞋,说:“你还看《神雕侠侣》呀?”吴女士转过来指着电视机说:“是的咯,林茫你看呀,这个男孩子帅不帅?”我看了眼,指的是演杨过的陈晓。吴女士说:“他好像跟你差不多年纪吧,哦哟哟,林茫你也不是明星,倒会学明星不结婚。”我说:“我要结婚也要有对象的啊。”吴女士说:“林茫,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上中学的时候,谈朋友谈得起劲,怎么到大学以后反而就蔫了呀?”我说:“是的呀,你女儿人品全败光了。”说着准备进屋。吴女士骂了一声,又说:“对了林茫,我刚才整理房间,掉出来你从前同学的结婚请柬,就是今年七月份的时候,你还在国外,我打电话跟你讲的。请柬不知怎么了当时找不到了,今天倒无意中翻出来了,放你桌上了。”
我进屋,桌上摆着一张淡红色婚礼请柬。打开来,写着新郎新娘的名字。我手指轻轻滑过那个烫金的名字,脑子几乎一片空白。我并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时候我没在布鲁塞尔,而只是在上海的话,我究竟是否会出席她的婚礼?我是否准备好去见那些深埋在我过去的所有人?
晚上醒过来,喝了点水,无聊地坐着。想了想,微信问周兆云:“睡了吗?”没一会,他电话打来,说:“林茫。”我说:“陪我说会儿话吧。”周兆云说:“得,我成了你的陪聊了。”我没理他,径自说:“我初中有一个朋友,你好像就见过一次吧。今年七月我寄的婚礼的礼物就是给她的。”周兆云说:“林茫,你是在暗示我娶你吗?”我说:“还娶呢,去你的吧。”周兆云说:“林茫,我都为你走过一回鬼门关了,你好歹心存感激。”
我沉默片刻,说:“谢谢你。可是周兆云……”
他迅速打断我,说:“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不爱听这样的话。我要睡了,好好养病。”于是就飞快挂断电话。
我看着手机屏幕,然后独坐到天亮。
第二天上班,昨天喝醉的女同事在电梯等我,趁着私下没人,说:“林茫不好意思啊,我昨天喝多了,胡言乱语。”我说:“没事,我没听进去。”她又说:“我真求你,别和总经理或者其他人说,我拿这份工作不容易。”
和她告别以后,我径直走到人事部。路上和胡女士擦肩而过,她说晚上一定要聚聚,被我婉拒。敲开人事部的门,人抬头看我,说:“啥事体?”
我从包里拿出辞呈甩桌上,说:“不干了。”然后毅然回头就走。那一刻,我并没有想起某年高三,扔掉没做完的数学卷子,潇洒离开教室。这么多年,我没有长大。
年关将至,润城综合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我妈吴女士曾经做过护士,我好几年里都见过这样的情形,熟门熟路地找到地方。李正述正站在病床前,一道帘子隔着。我微微拉开去张望,宋凉躺在床上轻睡。她的脸上,有几块醒目的淤青。
没来得及问李正述,医生就来了,问有没有家属。我说:“我是她姐姐。”医生看了我一眼,没多问,说:“都是外伤,开点消炎药,再在家躺几天就行了。”我听他说话,无意中瞥到他胸前的牌子,写着“陈昌荣”三个字。我想起一年多前在这里,启蒙说他是和包行天母亲外遇的医生,也就听得心不在焉了。
过了会儿阿凉醒转,看见我,艰难地叫了声。我说:“到底出什么事了?”阿凉转过头去。李正述把我拉到一边,说:“是她那个男朋友打她,简直丧心病狂,往死里打。现在送派出所了,人满十八岁了,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
说着,她的父母姗姗来迟,一边喊叫着一边抱怨。我对李正述说:“我不大愿意见他们,剩下的事你善后吧,我先走了。”李正述没留我,就此作别。
回到家里,正好碰到吴女士也回家。我们吃过饭,我提起那个医生,说:“妈,你不是在润城医院做过吗,听说过这个人吧?”吴女士笑笑说:“当然知道。吃软饭的一个,做了院长家的倒插门女婿,三十多岁就评上教授。平步青云呀。”
我不知怎么,又试探性地问起:“妈,说起来从前那个包行天的妈妈也在润城医院的,你们互相不认识的吗?怎么从没听你讲过?”
吴女士顿了顿,脸色微微有变,说:“没什么多问的,医院人多着呢。”又说:“我也是在你和包行天他们变成朋友以后,才知道他妈妈这号人的。不说了好吧?”
很快我就忘记了这件事。回学校前一晚,阿凉给我打电话。我们出来,在A大厦碰头。她显然化了淡妆,遮掩了一些痕迹。我们在店里僻静的角落坐。我问她那边的情况。她说:“没什么,我已经不会和那个人来往了,都是骗子,看上去是老实人,心眼特别坏。我妈一直骂我,说我干嘛要和那种市区的小流氓混,不学无术。林茫,我也想上进的,不是只有你和蒙太奇想考好学校的,我也想。可是我底子本来就弱,脑子也笨。”我说:“有规划就好。”阿凉说:“林茫,我和李正述不会再见面了。好了我还是告诉你吧,我和他之所以见面,都是因为蒙太奇。”
回到学校,市统考的成绩出来。班里的排名依然稳得不能再稳。放假回家前,去问班主任讨要F大的推荐表,班主任看着我的成绩说:“林茫,其实这回市统考你分数真的蛮好的,我做老师的凭良心觉得,你应该冲一冲北京的。”我微笑着摇头,说:“老师,我就是个姑娘家,您说我没远见也行,对不起了。”
启蒙约我一起回杭州。我说:“不和你心上人一起走?”启蒙白我一眼,说:“他还要留校,有事。”回家路上,我说:“你下定决心开学以后考T大自招考?”启蒙没看我,说:“走上第一步以后就没法回头了,茫茫。”
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时间仿佛回到初中最后的假期,抱着许多书本与资料,摩拳擦掌准备Z中自招考。其实如果我能跳开来看,会很容易发现一切都是个套路,一级一级考上去,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刷掉,自己走过了独木桥。可是这么多考生,没有人能跳开来看。
高三第二学期开学,许多人都无心学习,暗地里都在准备着各个高校的自招。F大独树一帜搞千分考,我轮到第二年,开考前一天就和吴女士一起去了上海。一如中考选择Z中,吴女士同样选择支持我考F大。在考场外面逗留的时候,我仍然不放心地抓住最后的时间背一点文科常识。然后就看到了她。
我看着眼前的袁梦琪,不禁觉得三年时间真的完全足够改变一个人。倒不是大变了,只是这成熟的模样,让人记起小时候,觉得无比异样。
她上前来打招呼,说:“林茫!居然看到你。”
我说:“所有非上海考生都在这个考区,也不算意外吧。”
袁梦琪说:“但我们都大老远来投奔F大,也是太巧了。”说着四处张望,说:“你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不见他?”
我说:“你说谁?”
袁梦琪说:“啊,我以为你是和蒙太奇一起来考的。”
我说:“没有,我一个人。”
袁梦琪说:“天呐,你们难道没有在一起吗?我一直觉得你俩会在一起。你想啊,当初要不是你们认识的时候你还认识了你从前那个男朋友,说不定你们当时就在一块了。后来你们一起考到Z中,我就一直坚信你们会走到一起。林茫,你别告诉我你们还是没在一起。”
我皱眉说:“什么老是在一起不在一起的?听着乱。”又说:“快开考了,你好好准备吧,这次别作弊了。”
她脸色一点都没变,反而笑笑,说:“当然不会了。我们各凭本事吧。”
然后开考铃声就响起。我们走向各自的考场,在人群中冲散。后来,我们都考上了F大,只是没有再见过。
那天考完,我第二天就回学校上课。陆陆续续,上海J大、北京的P大和T大都进行完了自招考试。四月过去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像闲了下来。每次走在路上,都能听见高三任课老师千篇一律地感叹学生不用功。
好不容易求来一节自由活动课,我跑到操场乱逛,迎面遇上张淳宇。我说:“你们也不上课啊?”张淳宇说:“是,好久没这样遇过你了。”我突发奇想,说:“那就打场羽毛球吧,就我们俩,你让着我点。”
我和张淳宇就在体育馆里打了一节课的球,像是一年前的重演。一年里,许多事情都在改变着。张淳宇打完球,说:“我去洗把脸。”于是走开。我坐到边上收拾东西,准备把他自己的球拍收好,手一滑,掉在地上。捡起来的时候,留意到他拍柄上几个刻的字母。GRY。我小心收起来。
一起回教室,我说:“你这球拍可够宝贝的,别人送的吗?”
张淳宇说:“自己买的啊,谁会送我。”
我没接话,快走到教学楼底下的时候,我突然控制不住狂笑起来,笑得蹲在了地上。张淳宇走回来问我怎么了。我笑累了,站起来,和他说:“我觉得自己特别搞笑。但是你更搞笑。”
我从公司辞职的那天,兴高采烈地在静安嘉里中心挥霍掉了一个月的工资。手机调了静音,偶尔拿出来看,周兆云的未接来电有二十多通。我一狠心,关了机。
我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想叫上吴女士一起去黄浦江边上玩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吴女士的生活比我都精彩,也是。
走出门,漫无目的地看着。环顾着,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下面,有一个素黑的身影,从黑色鸭舌帽到黑色口罩。我站在原地不动了。那个人一点点走过来,走到我面前,然后慢慢脱掉口罩。
我等待着这一刻,心跳加速。
他不说话。
我直勾勾看着他,试图叫出他的名字:“……包行天?”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布鲁塞尔气候湿润,到了年底仍是有些阴冷。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早,一个人走进了地铁站。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开始尾随起一个人。我猛地停住脚步,他就正和我撞上,倒把我撞得差点往前摔。他一把拉住我,说:“就你还跟我撞呢?”
我回头看一眼周兆云,说:“胡搅蛮缠。”他走到我边上,说:“出去玩也不叫我。”我说:“最后一天了,还玩什么?我去买点东西,回家带给我妈。”周兆云说:“那好啊,正好我一起。”
站台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上班族,握着咖啡,看着报纸。如此寻常的一天。几分钟后,列车进站。
列车呼啸着在站台停下来。我和周兆云就站在外面等候。车门开启的刹那,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响,我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世界都乱了。还有,周兆云已经躺在我怀里。我看到我的手抵着他的腹部,鲜血一直流个不停。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兆云看着我,好像要捧起我的脸,不过失败了。他说:“林茫,一年多,我胡搅蛮缠,一直没对你好好说过。对不起。我爱你。”
20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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