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启蒙】青春(下)(2 / 2)
茫茫看我的神情,是那种什么都了解了的神情。她拍拍我,说:“你知道,我每次都要赶末班车的,家住得远就是不方便呐。回见。”
就这样,她撑着从便利店里买到的透明雨伞,消失在了黑夜里的我的视线。
告别了阿凉,我独自上楼。房卡给了孟同学,我只好在隔壁敲门。不一会儿,我的房间开了门,孟同学在里面探出头,说:“进来吧。”
我走进去,李渊在他的床上酣睡着。孟同学一把坐下,说:“这个河南大老爷们,每次都这样,不洗澡就睡。”
我扶额道:“你是不是透露了太多了……”
孟同学昂首道:“大家都是成年人,装什么害羞。”
我说:“恩爱秀得清奇,我服气。要不我去隔壁睡吧?”
孟同学道:“说什么呢?我要是想跟他睡,干嘛睡你们的双人床?”
我:“……”
说完笑孟同学开始正色道:“小蒙,你别恨我这人说话实在得罪你。不管我们祝福不祝福,好歹是场婚礼,我也不想你们因为这事就闹个不愉快。李渊源平时安分着呢,死木头一个,沾了酒就话唠,我都受不了。不过,他说的话也都是真心为你想的,而且,我也没什么不同意的。”
我一脸困惑道:“你同意什么?”
孟同学天真脸道:“抢婚啊。李正述不爱他的新娘,这是明摆着的事实。这个婚礼说白了就是欺骗所有人的。”
我说:“你刚才不还说要祝福吗……”
孟同学说:“我们看客当然是祝福啊,你是当事人祝福个屁啊。蒙太奇,你想没想过李正述为什么突然要结婚?我想了想觉得可能和你有关系,你有想过吗?”
我顿顿,摇头。
孟同学说:“不知道李渊源有没有告诉你,上学期期末,也就是今年一月初的时候,李正述来过一次北京,去你们家找你,李渊源说不知道你去哪了,总之是离开北京了。过了这么多年,你说他还来找你做什么?还是在决定结婚之前?”
我说:“找我当伴郎?”
孟同学说:“我呸,他要是做得出这种事那还能是李正述吗?总之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外面好像开始下雨了,你们今天早点睡。”说完,孟同学和我告别,回到她的房间。
我在床上坐下,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熟睡的李渊。
人的预感在某些时刻出奇得准确。
我看了眼手机,在那一秒,电话就打了过来。那个号码我没有储存,但是一看到就想得起来。我的直觉甚至告诉我,这个电话将改变一切。
“喂。”我颤抖着说。
“蒙太奇,我在台东三路,外面在下雨,我等你一个小时。”挂断。
十八岁那年大雨滂沱的夏夜,我一个人在城市的街边等一个人。便利店里墙上挂着的时钟,分针慢慢走过半圈。我把自己当成玛丽苏小说的主人公,用一步走出避雨的屋檐下,淋到雨里,眼前的眼镜镜片立刻模糊。视线斑驳里,一路公交车在边上的公交车站停下,开门,关门,然后继续行驶。
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时刻之一。
他撑着雨伞从车站走来,脚步激起了路边阵阵水花。我站在雨里的鞋子早就湿透,脚底感到丝丝凉意。比这更令我颤栗的,是我无法抑制的加速的心跳。
终于,他走到我面前,把伞举过我的头。
我对视上他的眼睛。他的耳边的头发湿漉漉的,都肆意流淌下。
他说:“你疯了。”
我说:“可你还是来了。”
他拉过我的手臂,说:“快回去,叔叔阿姨联系不上你,担心你想不开。”
我挣脱开他,说:“李正述,最后一次,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话,所以,你听我说就好。我和你说过,四年前,我曾经最重要的一个朋友消失了,然后我空虚地度过了一整年。那个时候我常常想,以后的日子我要怎么过,我未来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他的消失让我彻底陷入了对未来的未知和恐惧。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现在的我是这样的。而这根源,追本溯源,都是因为你。三年前我们偶然相遇,然后变成了同学,变成了室友,变成了邻居,你变成了我现在生活里最重要的人。每天醒来我会听到你的声音,每晚睡去也会和你道晚安,很多个周末我们一起回家,然后又一起回到学校,在相同的两点,在杭州和宁波之间穿梭。就因为这样,我才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害怕,害怕这种生活模式被打破,害怕我终将会失去你,害怕你也一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不见。而这一切,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我无法不承认的,可是又一直说不出口的事实。李正述,对我来说,你不止是一个同伴,甚至不止是我的家人。你是我这三年里喜欢的人。我喜欢你,我爱你,像爱一个爱人那样。我本可以把这些事永远埋在心底,然后我们还是一起去上同一个大学,继续做很多年的朋友。可是连我自己都知道我不能再欺骗自己。我不要你的友情,不要你的好意。说完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再见你。再见,李正述。”
我的嘴里已经充斥着雨水,我甚至后来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镜片已经彻底模糊,我的世界天昏地暗。我知道我必须要逃离。这一套偶像剧的戏码,早就足够让人狼狈不堪。
我只记得,说完话,我就独自在雨里跑了很久很久,沿着环城路向南跑了很久,掠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临近湖滨,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前进越来越艰难。终于,我在路旁败下阵来,蹲在一边不停喘气。
我并不知道,下一秒,我此后的人生彻底改变。
我抬头看去,他打着伞站在我的面前。我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蹲了太久腿发麻,向后倒了下去。我借着痛意尽情地放声大哭,让自己的思绪完全空白。
然后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试试看吧。”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说:“之前怎么不觉得你跑这么快啊。蒙太奇,其实我没比你现在好多少,只是我更擅长装冷静。所以,试试看吧。你已经整理过了你的想法,所以才说出那番话。而我完全还没准备好,还没整理好我的想法。可是涌上我心头的第一个想法是,我不想拒绝,也不想不见你。所以说啊,不要表白完了就马上跑,那样很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扶起来,擦了擦我湿透的脸。他的每一下触摸,现在都变成我敏感的来源。
我依旧不语。
他说:“你说句话吧,自己起的头,现在倒怂了?”
我憋了很久憋出一句:“说什么?”
他笑了,说:“难道你不高兴吗?你是不是原来以为从此我们就要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现在该放宽心了吧。”
我捂脸道:“我没脸看你。”
“蒙太奇,”他的语气严肃起来,握住我的双肩道:“你今天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也许你自己觉得很丢脸,但是以后你会知道,你做的事很了不起。在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该退缩,都应该直视自己的内心,不要隐藏。”
他的伞也不见了。我们如同两个精神病人,在雨夜里沉醉。
青岛的雨下起来可怕。晚上九点钟的台东,光亮散落在各个地方,忽明忽暗。我打伞避开一个个水塘,四目张望,吃力地寻找着那一个人。
路过一条昏暗的小巷子,脚步不自觉停下,张望。
他穿着脱掉外套的西装,淋雨站着,从头发到鞋子,全都泥泞不堪。
在那一刻,记忆全部涌现出来,每一个细节都蹦在我的脑子里。
我走过去吃力地把伞举过他的头,说:“你疯了。”
他勾起了笑意,说:“可你还是来了。”
我的青春,全部都要回来了。
2016.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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