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插曲】苏载山的故事（10）（2 / 2）

那年冬天，外面下起小小的雪。苏载山在吴淞口码头坐在车里等林育生。半年里，他渐渐弄清楚金五主要做哪些生意，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他的搭档林育生，常年往返于上海和杭州，主要负责谈生意，赚中间的钱。林育生说他的家乡是嘉兴，有时候他会在那里停下来，两个人一起去林育生童年最常去的店里吃饭。

想着的时候，林育生的身影出现了。他的脚步缓慢。苏载山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下车去扶他。林育生本能要推开，被苏载山止住。苏载山把他送上了副驾，然后开起车，说：“我送你去医院。”

林育生拦住，说：“不行。去我家。”

苏载山微一迟疑，照做了。林育生的家在众多平房中的一间，苏载山只到过三两次，一次都没进去过。苏载山一路扶着他进去，开灯，里面的脏乱难以想象。林育生躺下，让苏载山去拿医药箱。

苏载山打开一看，几乎什么都有，说：“看来你经常受伤啊。”说着解开林育生的衣服，看到他腹部的伤口。苏载山说：“我给你擦药。”

林育生没有拦住。他时不时有吸气的声音，却没发出过一声疼痛。

苏载山说：“你在我面前忍着干什么？真是好面子。”环顾四周，又说：“你这里锅都没有，你平时怎么吃饭的？”

林育生说：“楼下不远就是饭馆。”

苏载山不禁开始好奇，说：“你就这么一个人住吗？也太可怜了。”

林育生不说话，闭上眼像是要睡觉。苏载山看他没有反应，说：“那我先走了。”

“我有家。”林育生忽然说：“我的家人在杭州的一个小城。一个妻子，一个两岁的女儿。去年我们离婚了。”

苏载山坐下，说：“真好。有一个念想在。不过，我们这行的，有家人，对家人也是种拖累。林育生，你为什么要做这行呢？”

林育生说：“我没什么文化，又想赚大钱，就这样呗。”

苏载山说：“那你以后的打算呢？你会有一天金盆洗手的吧？”

林育生说：“就算那样了，也没有人在等我了。”

苏载山说：“总有人在等你的。总会有人的。”

十二月，苏载山跟着林育生去了杭州。这一段时间，都是苏载山开车。回上海的前一晚，林育生说：“今天是我女儿生日。”

苏载山说：“十二月十二日，很好的数字。”又说：“她叫什么？”

林育生说：“林茫。是迷茫的茫。”

苏载山笑说：“给女孩起这样的名字，挺奇怪的。”

林育生说：“别说我了。倒是你，一次都没提过你的事。你以前和金五认识？”

苏载山说：“是啊。我很小的时候被拐到他那里了。他那时候饶了我一命，让我跟着他。我现在都不知道，如果那时候我就死了，是不是幸运。”

林育生说：“反正我一定是不幸的。”顿了顿，说：“因为我少了一个帮忙跑腿的人。”

晚上，苏载山破天荒接到金五的电话。半年里，金五一次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金五在电话里说：“小山，你帮我一个忙。”

苏载山说：“什么忙？”

金五说：“我的一个公司，被警察发现了。之前我让你签过一个协议，你是那家公司的负责人了。”

苏载山笑说：“这不是帮忙，是逼我啊。”

金五说：“你底子清白，也不是什么大罪，态度好判两三年也是可能的。如果你帮了我这次，我就完全信你。”顿了顿，又说：“我的钱也可以分你，你知道是什么钱。”

挂了电话，林育生问是谁。苏载山说：“林育生，我要让你不幸了。我要去坐牢了。”

林育生知道了事情以后，拦着苏载山，说：“你犯的着为金五做这些吗？你图什么？图钱？人坐过牢，一辈子都毁了。至于吗？”又说：“你跑吧，我帮你，跑到哪是哪。”

苏载山说：“谢谢你。可是我不能跑。不管我怎么跑，金五也不会放过我，玉龙更不会放过我。玉龙，你记得吗？我第一次见金五的时候说过的。四年前秦皇岛的劫钞案，就是他和金五一起做的。林育生，我相信你是值得认识的人，所以我不想你插手进来。我的事情，太复杂了。”

过了很久，林育生说：“有一天你会后悔你的选择的。可是我也不会就此放弃你。”

第二天，苏载山开着车，两个人一起回到上海。苏载山告别林育生，缓缓走向警局。苏载山最终被判处两年。

两年间，金五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只有一次，他让瞎子来探监。瞎子是金五除了聋子之外的另一个手下，好像也真的是瞎子。瞎子说：“金五让我告诉你，只要你在里面好好的，不乱来，他一定不忘记你的功劳。”

最常来看他的，是林育生。林育生几乎每周都会来一次，也并没有什么可聊的，都是闲扯。林育生说：“苏载山，你说总会有人在等我。这句话对谁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在等你。”

一九九二年九月，苏载山被提前释放。在狱中近两年的时间，竟然成为他颠沛流离的这些年里最安心的一段。出狱那天，林育生在外面等他。苏载山走过去，两个人无声拥抱。

林育生先送他去了厂房。金五支开所有人，包括聋子和瞎子。金五说：“小山，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些苦。不过，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只要你以后一直跟着我，我的钱就是我们两个人的。”

苏载山说：“我刚出来，很累，能不能让我休息几个月？”

金五一口答应。

苏载山告别金五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就是最后一别。当时，他只是盘算着两个人之间还需要多少勾心斗角与虚与委蛇。

然后，一九九三年新春，上海郊区高速公路上一声枪响，惊破了许多人的美梦。

2016.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