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Amy】恶意(2 / 2)
考完最后一场试,我告别聂树,回到大连。林姨在车站接我,说起林诀仍然不在大连。去年暑假的两个月,他也几乎没有回过家。我和林姨提起过年的时候去聂树家,林姨忽然有些沉默。我知道从原来的一家子过年到即将面临的一个人过年,她终究会感到孤独的。我说,我就在除夕和年初一待两天,然后马上就回来。我还要给林诀打电话,让他一定要回家过年。
除夕前一晚,我乘火车从大连出发,来到阔别已久的东仙。当一走出火车站,雪湖映入眼帘的时候,心里就染起了异样的情绪。
我跟随聂树来到他的家,推开门的刹那,聂太太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正在包饺子,脸上沾染面粉的白色。
我看向她,不说话。
她原本满面喜色的脸在看到我的瞬间,凝固了。
聂树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林艾。”
聂太太说:“林艾?你是……”
我定定地说:“我是徐深。”
聂太太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看我,又看看聂树。当她终于看清这个事实以后,说:“聂树,你按我写的单子去买点菜回来。你,和我一起包饺子吧。”
聂树看看我,拥抱我,告别。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聂太太说:“聂树没有和我说,他交的女朋友是你。我听说是P大的学生,还以为聂树配不上呢。”戛然而止的话头。
我打算以沉默应对。
过了一阵,聂太太说:“馅儿多放点,不要过惯了寒酸的生活就改不过来。我可听人说起,那时候带走你的养母,她家里是当官的,瞧把你幸运的。也是,死了个不疼自己的穷酸的亲娘,有了个有钱的养娘,生活的惊喜真是无处不在啊,哈哈。”
“说够了吗?”
聂太太说:“才刚见面,还没好好叙旧呢,深深。”
我说:“您不必包这么多饺子的其实。从前吃饺子吃最多的聂叔叔不是已经去了吗?他那边的家人也不过来和你们一起过年,除了我大概没有别人要来了吧?”
聂太太冷冷道:“小破嘴挺贱啊,看来聂树什么都跟你说。”
我看着她,说:“其实聂树本来说是想带我去他姑姑家过年的,怕我被你膈应。是我劝他说,您好歹是他妈,再怎么没教养应该也不会表现出来。”
话音刚落,她的一个耳光清清楚楚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说:“您这一巴掌,无缘无故,我会记着的。我当然不会像您一样打人,我想对付您,靠聂树就够了。”
聂太太的第二个巴掌眼看着就要下来。这一次,我迅速截住。
“聂太太,您也上年纪了,动筋骨的事情还是在平时做吧,大过年的要保重身体。好不容易盼着拆迁才换来的生活,可不能因为身体不行就享受不到啊。”
刚走出门没多久,看到聂树提着菜回来。
我说:“对不起,不能在你家过年了。”
聂树似乎能够想象到发生了什么,说:“但你来这么一趟,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我说:“聂树,我们太快了。我不该跟着你乱来的,本来我没想过考虑你妈的事情,可是你让我不得不开始考虑她的存在对我们关系的影响了。”
他拉住我,说:“深深,不管怎样,她是我妈啊。她再刻薄也是一个人孤独了很多年。”
我冷笑,说:“如果有一天,聂树,当你的女朋友的妈妈当着面跟你说,你亲爸妈死了所以你能找到有钱的养父母,这是你的福气,聂树,你听了这种话你会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值得原谅吗?我和她,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她在我们重新见面的半个小时里就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而你还是在做一个和事佬。”
聂树说:“深深。”
我说:“我叫林艾。我的家人,在大连。”
然后,我打车到火车站,买了下一班回大连的火车票。下午五点钟,我回到枫林街,敲开门,林姨和林诀都在厨房里,林姨看到我,怔怔地走出来。下一秒,我扑倒她的怀里,像一个幼儿园孩子一样开始嚎啕大哭。
那是我度过的最短暂的寒假。一晃,就到了二〇〇五年春季。在我再度回北京之前,林诀就已经先行离去。我在周水子机场出发,落到首都机场。下机等待行李的时间仿佛无限拉长,百无聊赖之际,我在人群里看到他,心中一跳。
齐见看到我,走过来说好。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整个寒假包括上一个暑假里,我们好像都没有见到过。
齐见说:“一晃大二也要过半了,是吧。”
我说:“是啊。下半年出去交个换,大三又过半了,大四就到了。”
齐见说:“你也报了交换吗?我也是。”
我说:“哦?你去哪?”
齐见说:“香港大学。”
我微怔,迟疑了几秒,说:“啊,我也去港大。”
我们彼此都是一种奇妙的氛围,依然尴尬着。这时机我终于等来自己的行李,要去取的时候,齐见抢先帮我拿下来,说:“你行李还挺重的。”
我笑笑,说:“你过得挺好的吧?”
齐见说:“挺好。”又说:“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我低下了头,说:“分了。”
齐见说:“又是因为太关心你吗?”
我一愣,说:“啊?”
齐见说:“我知道你很怕被人真的关心。这可能也是我们没法走下去的原因吧,我们做朋友的距离很好,可是一旦再近,你就会……想要远一点。我知道那时候你说你有别人了是推辞的话。”
我不明所以,说:“齐见,是你打乱了我们的距离。随随便便跑到对方学校开会的地方闯进去的人是你,不是我。”
然后,如同鬼魅一般的,我突然想到很不对劲的地方。
我说:“齐见,我有个问题问你。那个时候,你怎么会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开会?”
齐见说:“我不知道那是你在开会。我是听你一个室友说的,说你最近一直熬夜,也联系不上,又说好像听说有人昏倒,我急着赶过去,推开门就看到你们在开会。”
我浑身一颤,说:“我的室友,你是说,秦艾萝?”
齐见说:“好像是这个名字吧。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还以为是你给的。反正那时候就打过来。我们分手之后她也有过几次和我说起你,不过后来就慢慢没有联系了。你怎么了?”
我嘴角的笑意忍不住了。
秦艾萝,我终于知道你的恶意的根源是什么了。现在,是我反击的时候了。
五月二十一日中午。
回到H酒店,前台说有人来过找我,是前一天和我一起出去的人,留下口信,让我去友谊医院。
医院门口一片拥堵,混乱不堪。我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是九号仓库的伤亡者被送到的地方。刚走进去不久,就看到姜城的身影。他四肢完好。
我说:“你没有事。”
他表情严肃,说:“你该进去看看。我先走了。”
我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说:“现在我们必须争分夺秒。我要马上去最高检,找我的那个熟人提交证据。玉龙很快会反应过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要走之际说:“深深,你要节哀,别过于悲痛。”
他的话犹如丧钟,昭示着结局。
我看着姜城慢慢走远,忽然很想给孙驹打电话。当我翻开电话记录就快要按下去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不能给他再打任何电话了。因为此刻我抬头,看到走廊上的午间新闻,报道了一起同样发生于昨晚的交通肇事案件。发生地点,山东东仙。
从那一刻起,我就犯了罪。
2016.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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