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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因为我写了一封遗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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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挺会伪装。

素不相识,梦已经做了这么久,他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这天又放了一次榜,又是很多人不吃午饭也要在橱窗前挤成一团,杨剪刚走到外围,迎面碰上了林黛玉,脸也看不清楚,但杨剪知道是他。

“恭喜。”林黛玉说。

“这是几月考?”

“十月。”

说完林黛玉就擦肩走过,接着泯然众人了。

所以,这百分百是梦了,十月考那几天杨剪的手还握不了笔,杨遇秋把他关在家里,买了一堆鸭血给他炖汤,他还是贫血。等他再把身子转正,撞进耳畔的变成李白的声音,“哥,你考了第一哎!”

拨开人群拼命挤出来,李白像只撞破篱笆的兔子,撞回他身前。

杨剪差点抬手抱他,意识过来时,双手成功在腿侧稳住,脑子里感觉却越发奇怪,“你考怎么样?”他垂眼问。

李白顿时目光躲闪,故作镇定地走过他身旁,跟林黛玉一样的路子,却没有消失人海,只是停步转身看他。杨剪也没再费口舌,自己钻到人群之中,把橱窗里的表单从头读到尾,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背后推搡,他读了好久,再挤出来时,李白还是站在那儿,突出于众多朦胧面孔,背着两只手,歪着头,看着他,那些乱

纷纷的人影都成了这定格的一部分。

至少不是倒数第一,杨剪觉得这鬼还不错。

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馄饨,一起泡没有味道的饼,一起回到教室。

杨剪堵在李白前面,先他一步翻了抽屉,拿出一瓶差点翻倒的红墨水,接着又拿出留给自己的那瓶。桌斗里的卷子得以幸免,不过墨水没有瓶盖,实在不好保存,杨剪单手拎着两只瓶口,穿过那条被小腿、膝盖、运动鞋和吵闹充塞的过道,走到第二排一个男生桌前,没记错的话,这是学习委员。

杨剪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以及转头回看时眼里一看就透的东西。

“……有事吗?”学习委员问道。

“物归原主。”杨剪放下墨水,桌面上碰出清脆的两声,他回到自己的位子,李白果然抬着脑袋,一脸的崇拜。

“哥你太帅了。”他小声说。

杨剪靠上椅背,跷起一条腿,旁观这午休中的班级,看它在短暂的死寂过后重归于吵闹,心想,如果你知道我其实想把那两瓶都灌进他嗓子里,看他咽下去,两次都差点这么干了,就不会觉得我帅了。

他也不太喜欢被人这么盯着瞧,被盯毛了,他才转脸去对视。

李白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写题。

“你准备一直待在这儿?”杨剪问道。

李白眨了眨眼,又投来不解的眼神。

“我要走了。”杨剪站起来。

“哦!”李白居然也站了,反应变快了许多,麻利把桌上的东西往包里塞,“我才想起来,咱们下午还要去打工。”

6

如果这一切都是对过去的效仿和投射,那么,在走之前,必然还有一道麻烦在等。果然,刚下了一层楼梯,徐海波的蛤蟆镜就跟他们打了个照面,“等等,杨剪你给我回来!”也是熟悉的让人想起新闻联播的声线。可他追不上,杨剪这回没有乖乖跟在他身后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去,抓上李白的手腕狂奔,早已经跑远了。

这是印象里最爽的一次逃学,尽管现在谈印象也让人觉得虚无,琢磨一些虚无的东西能让杨感觉到相反的安全。没走校门,托着李白爬墙随后自己也翻了过去,杨剪并未像预想中那样冒出鼻血,他觉得自己做的简直是美梦了,而李白并无恶意,也不烦人,已然变成携带许久的随身物品,当然可以跟在他身后,当然也可以,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抱他的腰,和他一起经过路口绿灯的最后一秒。

他们去了动物园批发市场,也是杨剪最近的收入来源。帮人理了一下午货,杨剪惊讶于自己在梦境中思路的清晰,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被他打包成混凝土块一样整齐的东西,李白就在旁边学着干,从一点到六点,两人统共得了三十五块钱。

杨剪把李白到了旁边百货大楼的地下一层。一家湖南鱼粉,八块钱一份带半条鲫鱼,汤里煮了小米辣,老板娘混熟之后还给他免费加粉,是他秋冬季节体力劳动过后常吃的东西。

“哥,你在想什么?”在窗口排队时,李白挥开他面前的袅袅水汽,这样问他。

“我在想为什么这么真实,”杨剪微微蹙着眉头,看自己的手心,“干活还能把手磨破皮。”

“你也可以带我去干别的啊,坐公交绕着北京走,我们的钱还够坐上好几圈。”李白挨上他的肩膀,表情无辜又天真。

“哈哈。”杨剪干笑两声。

“你是觉得你在做梦吗?”李白又问。

杨剪没回答,在梦里承认自己做梦,是不是就要醒了。他暂时还没那么迫切。端上两碗粉找了张稍微干净一点的桌子,李白捏着勺子筷子,嘴巴也闭上了,低垂着

脑袋没再多问。

但他帮杨剪把鲫鱼的刺都挑了出来,那么细那么碎的骨头,找也找不完似的,他的筷子尖却是又快又准,在手边堆起一小撮,熟练得就像是条件反射。

而杨剪怕麻烦到了一定境界,的确不爱吐刺,一般做法是大的拔出来,小的咽下去。

现在这种关心真是……无微不至。

“你是来找我的?”杨剪忽然问。

“我?”李白把碗推回他面前,抬眼想了想,郑重点头,“当然。”

见杨剪不语,他咬断一筷子米粉,又道:“这家店好好吃哦,十年二十年以后不会倒闭吧。”

杨剪还是不吭声,去前台加了一份煎蛋,扣进他碗里。

“看到我,你有没有想到什么?”李白撑住半边脸,用筷子捅破半熟的蛋黄,“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说话的,不用再去给我加东西。”

杨剪笑了,还真就顺理成章地不再跟他聊天,迅速吃完自己那一份,弄得李白也不再细嚼慢咽,端起大碗呼噜噜喝汤,喝到小米辣,捂着嘴呛红了双眼。

“你急什么?”杨剪偏偏还要逗趣似的问他。

“我以为我们马上还要去干活……你不想花姐姐的钱,我也不想花!”

“继续说。”

许是看出了杨剪眼中的狐疑,李白的声音更低了,已经不剩下什么底气:“那……除了干这个,你,我们,还靠什么赚钱?”

“运货,打字,修电器,帮人遛狗,什么都行,”杨剪还是直直盯着他,“给我两百块钱,我可以保证毕业之前没人敢放学堵你,范围从车公庄到东直门。”

“你还是不要老打架了。”李白眼巴巴道。

杨剪笑了笑,想,打架确实不好,那你为什么还要装作和我很熟?

而李白偏偏不自知似的,仍在说着“我们”,“今天吃饱了,我们还是去学习吧,”从他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明显的灵机一动,“夏天的时候,我们在乒乓球桌上写作业,还记得吗?你坐桌子上,一直抽烟,在我的本子上打大叉子。”

杨剪想说“胡扯”,他上个月才抽了第一支烟,在那之后,也没再破费给自己买上一包,又谈何上瘾。

“有吗?”说出的却是不痛不痒的话。

李白让他想到幽灵,与“鬼”存在某种微妙差别……凭空出现,本身就像无稽之谈,却很难下重手去驱赶,竟能让人自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透明的家伙跟在身后很久了。

巧合是不能回家也不想留在教室的时候,杨剪还真想过利用一下操场上的器材。

“有啊!”李白信誓旦旦,“有好多夏天呢,我们写了好多好多题,你要我学习,我就不到处瞎玩,但我现在还是这个烂成绩。”

“那就不是态度问题,是笨的问题。”杨剪总结道。

“我就是笨,你要我怎么办!”

“我教你,”这话是从齿间流出的,怎么说得这么自然,好像把回忆的分歧也合并了,“以后上一个大学,我继续教。”

7

李白张着嘴,呆住了,杨剪也对自己感到惊讶,之后匆匆离开,又匆匆爬回地面骑上车,两人都各怀心事,保持沉默。

杨剪心知自己确实不能再说了。先前还觉得是梦,是鬼,是一抓就散的东西,现在却觉得如果真的能够一起上大学也挺不错,这是什么离奇发展?

填补源自缺失,可是自己真的有这两种东西吗?缺的那一块,是给李白留的?

并没有吧。

如果现在他回头看着李白,就会感到难过,新鲜裹

着陈旧,是在冰箱里放久了从心儿里开始发蔫腐烂的水果,所以他把老二八骑得飞快,目不斜视。归根结底只能怪那座天桥,黄昏时汗透的校服被冷风吹成冰,推着车,他们饥肠辘辘,顶着鸡皮疙瘩从那桥上走过,却是谁也没有打哆嗦。那时杨剪微微抬着下巴,用眼底去看那颗下坠的太阳,有关以后要做什么,也不过随口一提。

“我要学物理。”他说。

“物理是最赚钱的专业吗?”李白绕在他身旁,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单薄得轻飘飘的,能用翩跹形容,像是长出了翅膀。

“不是。”杨剪的回答没有迟疑。

“你可以去学医,学电脑,学商科……”李白转身对他,枕着落日倒退着走,“比尔盖茨是干什么的来着?”

“我要找到自旋大于5的粒子,产生超出光速至少几万分之一的速度,快过引力,逼近极限,”杨剪自顾自地说着,目光落在李白脸上,却又仿佛穿透他看得很远,“我要发明一套能产生这些条件的机器。”

“我听不懂。”

“宇宙弦是可以拨动的,时间是可以形变的,我能遇到过去的自己。”

“那未来的你呢?”

“就遇到现在的我。”

“你一定做过自己非常后悔的事。你想阻止什么?”

杨剪愣了一下。

“没事,我也做过。”李白扑上来抱他,撞歪了他的车把,却没让他反感,“你要是去时光旅行,也带上我好不好?”

“我只是想靠这个发财。”杨剪却道。当梦做得太大胆,就会招致普通人的不屑,这是一条媲及定理的因果,整个学校里他最尊敬的物理老师失笑的脸都是应证。被普通人包围是最没意思的事。谁知李白没有不屑,所以李白不是普通人。这样一个人出现了,和他做一场格外长的梦,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夸下悖论般的海口,亦能想象自己做成了文明再发展几百年也做不到的事,尽管承认后悔令人沮丧,他保持着自己绝大多数的警戒,最终也没有承认李白的推断。

至少这样的相处时光是值得爱惜的,杨剪似乎是第一次,对某一个人,这样想。

它催生一种叫做感动的,让人不忍心刨根问底的情绪。

8

杨剪决定把李白带回鼓楼,带到唱片店去,天已经黑透了,那里很暖和。他们可以共用一张桌子,可以听听他喜欢的歌,或许也可以站在被黑胶填满的墙角,一起抬头,久久地看着吊顶上那颗有着长链子的正七边形水晶灯。

据说是老板太爷爷留学欧洲带回的传家宝,也是涉及“漂亮”,杨剪会下意识想到的。

也不用说什么话。

平静是漂亮的,漂亮的东西也让人平静。

因此当他们绕过鼓楼,在必经之路的巷口遇见那群混混时,杨剪心里难免升起一股平静被打乱的不悦。李白还在谈天说地,煞有介事地纠结以后要一块上哪所大学,杨剪说唱片店里二号柜子第三排靠左有张他没听过的碟,封面是北大西门的牌匾,他说待会儿找出来给李白看看,以后万一考上了,就买来听听。可惜冤家太多,路当然宽不起来,杨剪定睛看了,确认无疑了,他的闲谈到此为止,路也没有改变方向。

这是种无需看清五官的熟悉。一个月前他就是这样骑车过去,迎面碰上,停车,那边领头的拦他是有事要和他说,却总把那两句废话像口痰似的含在嘴里。

只能说高杰养的这群兄弟都太废物,只会挑人落单的时候撒野;也不忠心,他们拿着一沓照片调侃,小弟把塑料打火机往杨剪身上拍,领头的叼着一根,嘴巴夸张地撅成一团,小眼睛细细地眯起来,等杨剪走

上前去,给他点。

让这个不讨大哥喜欢的男孩痛苦,愤怒,用言语或者拳脚,这些年来已经成为了他们固定的娱乐项目,当杨剪渐渐面无表情,也学会了还手,他们就想出更多的花样。

杨剪对此心知肚明,当时他松开把手,自行车就撂在地上,他把打火机捡了起来,他没有说话,也确实走到了领头的面前。

点燃的却是那些令人津津乐道的照片,火苗瞬间蹿高,差点烧到了那人的手。

如果做这个梦就是为了重蹈覆辙——苍天啊,杨剪对打架没什么情绪,却一点也不想再看一遍照片里的画面。应该是这群人偷用了高杰的数码相机,他的姐姐在照片里,没有穿衣服。

狠且聪明的做法是沉住气,找个机会让高杰听到他们说“嫂子真美”,至少不应该自己把证据毁了,杨剪当时知道,现在也明白。可他回头叫李白下车,又一次松开车把,又一次捡起了那只火机。

火苗的形状好像都没差别。

他就是看不得这些东西在世界上多存在一秒了,哪怕是他的梦中,更何况是他的梦中。

于是那支烟又一次被狠狠摔到地上,和那些相纸一同萎缩成焦臭的一团,被扭打的人群用鞋底碾烂。杨剪这回少吃了点亏,他知道什么时候会聚起来五六双手把自己往地上摁,也知道哪里会扫来一条腿,打火机被踩碎在同样的砖块旁,液态丁烷的汽化嘶嘶作响,在他伸手捞砖的时候吐出同样灼人的低温,但这回杨剪骑稳了,成功把人压在地上,躲过直冲后脑勺的拳头,把砖头拍上领头的脑门。

还真晕了。

砖也碎成两半。

杨剪笑起来,就算他寡不敌众,最后还是没能避免被八个人堵在墙角的结局。十多只手按他的肩膀,他坐下了,看到路灯上安装的相同的挂钟,九点零五分,又是九点零五。疼痛如上次那般溢过了麻木的界限,身上的每个关节都像被卸开了一遍,潦草地拼回去,他暂时使不上力气,鼻血不住地流,似乎也没有几块皮肤是好的了,血又黏又热,流过很多地方,变得冷。他用模糊的视线扫过那些拥挤的人脸,心里想的也是重复的事:如果你们今天没把我打死,以后你们都不会好过。

第九个小弟把领头的扶了过来,刚醒,一瘸一拐的,手上似乎也没力气。杨剪记得自己被抽了二十个巴掌。

牙齿该咬起来了,免得抽在脸上的冲力让它们弄伤自己。他继续想:你们会死,我知道。

然而那一巴掌高高扬起,却僵住,最终也没能落下来,狞笑钉在脸上,那张脸也扭曲了。杨剪在眼底察觉亮光,是个刀尖,把那个胖子扎透,差一寸抵上他的胸口。

“北京大学,”李白就在这张脸后与他相视,在耳垂旁,肥厚脖颈处那个拥挤的角度,露出那双清澈的眼睛,方才的对话就像从未中断,“你会考上的。”

说罢就拔了刀,剩下九个小弟应该是吓傻了,或者没有,杨剪抹开眼角的血污,没来得及辨清他们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只瞧见他们像是被绑了的猪,一人被李白割了一刀,割在眼睛上,他们痛苦地捂住双眼,倒在地上抽搐。

刀刃还是雪亮的,一点血也没沾,李白把它随手丢在地上,走到小路对面,推开了唱片店的门。

9

杨剪看他的背影。

全神贯注。

充血状态下,店里的暖光也能让眼球刺痛。那时也是一样,长发披肩的老板牵着自己养的小土狗跑出来,吼了句“报警了都给我滚”,众人一哄而散后,她蹲在杨剪旁边。她身上有股甜滋滋的面包味儿,说十打一太不地道,也说这样的小屁孩儿她见多了,重点中学的倒是头一个,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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