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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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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迩把纸展开,送到她面前,说:“我是向迩,画画的,不是坏人。可以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吗?”

女孩盯着那堆模糊不清的黑字,以为那是朵黑色的花,抬起眼皮瞥他一眼,身体绷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人倒是反常地接受了。

“你今天过来,是想要回那只鞋子?它在房间里,我去帮你拿出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可以吗?”

那女孩不回答,向迩当她默认,进屋从木柜子上取下那只小布鞋,他用手掸走鞋尖灰尘,推门出去时,原位置已经没了人影。

原本还像只胆怯的小老鼠,草木皆兵,这时候胆子倒大了些,躲在向迩画架子正对的那棵树后面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那幅未完成的人像。

向迩走路弄出大动静,女孩儿以树干挡住脸,从树枝间看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等了一会儿才又冒出一颗脑袋,怔怔看那画纸上眉眼带笑的面孔。

真奇怪啊,那人长得居然和她有八分相像。

向迩补完下垂的眼角,握笔半侧过身,没有直视她,而是望着地上一片影子,询问道:“我可以知道你叫什麽吗?想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

小女孩半晌摇摇头,向迩瞧见了,取下那张人像:“那好,这画送给你。”

他伸长手臂,离女孩只有小半米的距离。手伸得有些发酸,终于有人接走,伴着一声破音刺耳的“哦”。

向迩笑了笑:“你对画画感兴趣吗?”

“……嗯。”

“你一个人住在庙里?”

“妈妈。”

向迩蓦地想起昨天那位妇人:“这样啊。你想学画画吗?”

“不想。”

“不想啊,也好。如果你想学画了,可以过来找我,我是向迩,就住在这里。”言毕,他整理打乱的画稿,一沓叠齐了,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怯弱的“写字”。

小女孩手指尖嵌在枯朽的树皮缝隙中,鼓起勇气说:“学写字。”

是以,向境之来到后院,看见的便是向迩握着一根枯木枝,在泥地上写自己的名字,后方不远处黏着一个畏首畏尾的陌生女孩。

向迩扭头见她写得歪斜,乐不可支:“我爸爸常说我中文写得难看,要我来教你,别人可能连我们写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他转身一抬头,发现爸爸站在石阶底下,腿边还放着一只竹篮,他直起腰挥挥手,以手势问他过不过来。向境之摇摇头,背着竹篮走远了。

向迩有些发愣,望一眼背后专心拿树枝在地上写字的女孩,心里有些难言的怪滋味:还是这样,他完全拒绝接触除了自己以外的孩子。

字学了一半,堪堪把名字写全,向迩得知她叫“小满”,正在慢慢成熟的小满。

他刚教会她写“满”字,耳边遽然传来一声呵斥,他吃惊抬头,小满已被疾跑而来的中年妇人掐腰抱起,在她怀里拼命挣扎,伸长脖子凄厉尖叫,就像被扼住要害的小动物,尖爪在妇人脸上留下一道渗血的抓痕。

那妇人却仿佛全然感受不到疼痛,双目圆睁,极其防备地盯着向迩:“你把她引诱过来,想对她做什麽?!”

向迩惊愕:“我没有做什麽。”

“她从来不接近生人的,你是谁?!”

“女士,您冷静一点。”

“啊——”

小满大叫着,扑腾双腿,两手握成拳一下一下击打在妇人颧骨处,她受了惊,又是恐惧,这下连正常的交流都没办法,只一味地扯着嗓子叫,腰腹衣裳往上卷,露出一片青紫的肌肤。

向迩顿时醒悟,阻止那妇人离开,喝道:“你和小满是什麽关系!”

“我是她妈妈。”

“你虐待她。”

妇人愤怒叫道:“你说什麽!”

“如果没有虐待,她身上为什麽有伤痕?”向迩想抓住她,却被她狠推一把,手背蹭出两道血痕,“佛门清净地,你不仅大喊大叫,还虐待儿童?”

“你知道什麽?松手,松手!”怀里小满拼命挣扎,自己手臂又被身量高大的男孩抓着,妇人抵抗不得,脚后跟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背后是一块棱角尖锐的巨石。

向迩瞳孔骤缩,急忙伸手去救,手拽着她往旁躲开,小满却在这时候挣扎得更是剧烈,脱开母亲控制,一张脸正朝那块岩石冲去。向迩揪着她后领子将人拉回来,迅猛的反作用力叫他也跟着往后一坐,手背擦着岩石棱角而过,疼得像绽了肉。

那妇人惊魂未定,搂着发狂大哭的小满怔然不语,她嘴唇发抖,竟然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

“向迩!”

被一道声音叫得天旋地转,向迩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看爸爸紧张检查自己身体上下,他叹了口气:“我没有受伤,是这位女士,她说她是小满的妈妈,但我怀疑她虐待儿童。”

向境之顿住,愣愣抬眼:“虐待儿童?”

“你不要胡说!我没有虐待我女儿。”妇人不停地吞咽口水,两行眼泪顺着下巴坠在她的黑衫上。

“你怎麽发现的?”向境之问。

“小满身上都是掐痕,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妇人闻言死死拽住小满的衣服下摆,哪怕女儿铆劲挣扎或拳脚相向,她不管不顾,抵抗最后居然低声哀求起来:“你们想多了,小满没有伤痕,我没有虐待过她,你们不要含血喷人!她是我女儿,我女儿!我怎麽会伤害她!”

向迩不听她辩驳,口气极冷道:“到底是不是,你把小满衣服掀起来一看就知道,我不会看错,那就是掐痕。”

“你知道什麽——小满!”

小满脸涨得紫红,肢体反抗没用,低头一口咬在妈妈手臂,在她吃痛松手的同时翻身就跑,又因为腿软摔了一跤,掉了半只鞋子,她爬起身后彻底掉落。

但她到底没能逃走。

听见响动的僧人和尚集体赶来寮房,只见局势混乱,庙里的四位香客两两对峙。昨晚和向迩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沙弥踮脚探首,在心底嘁了一声:看吧,就知道他们俩是一伙的。

向境之迷茫望着掌心的纤细脚踝,耳边似乎有人在哭叫,他却充耳不闻,兀自为一股腥臭的气味反胃,那味道难以言明,像下水道挤满了肮脏的泔水,又像火烧尽了,万物焦腐的朽味。

是孩子的气味。

他仓皇抬头,面前的小满忽然变成了一个泪眼朦胧,双颊红肿的男孩,他哭着合掌求自己不要赶走他,甚至在向境之摇头拒绝后,战栗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身体。

“啊——”小满凄声大叫,向境之满眼惊惧,几乎咬碎了牙,倏地松开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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