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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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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脸颊不远处是振动不休的手机,他不用看都知道是爸爸,可他没有挪动的力气,只听着它嗡嗡地叫,没等一会儿,嗡鸣停止,一切归于寂静。寂静中有道声音在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麽吗,因为你漂亮,像躺在男人怀里长大的娃娃,你比养在温室里的小女孩更纯洁,更剔透,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永远看不到别人眼里的你。你都不知道,你有多漂亮,你天生依附着男人,才长成男人都喜欢的样子,你多漂亮,你多漂亮……

他竭力要忽视这道声音,皱紧眉头偏过脸,拿额头抵住桌沿,心里头像有一把锤子,对着所有内脏哐哐地敲,他难过地想呕吐,可一张开嘴,他以为的鲜血和呕吐物没有出现,而只吐出一个挟着海风的吻来。

这个吻是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向迩不记得,向境之不记得,更别提其他根本不知情的人。

时至今日,向迩在记忆中搜寻那个傍晚,都想它大概是一场梦,风雨的冲洗让它变得模糊不清,唯一明了的,是他想起当时十四岁的自己躲在狭小的阁楼里,楼下有他曾经吻过的女孩,但他不敢出面,缩着脑袋抱住胳膊,像只鹌鹑一样,匍匐在黑暗当中。

忽然,木质楼梯被风碾过,紧跟它行进的步伐嘎吱,嘎吱,嘎吱地响。楼顶雨水滴答,淋在他鼻尖,晕开湿漉漉的一片,碎成细线往下淌,落进脖颈。

他听到风在问:为什麽不敢见她呢?

他是想回答的,但不知道为什麽自己再开口之前会先哽咽:我想离开她,她会讨厌我的,我要在这发生之前离开她。

风又问,怎麽会呢?

会的,会的!她会讨厌我的自私,讨厌我想占有她的心思,甚至连我想要牵她的手,和我的吻也讨厌。

风还是问怎麽会呢?

她就是讨厌我的。他一再坚持,漂亮的脸好委屈。

向迩那时候不明白,像他这样漂亮的男孩,永远不必担心自己终有一日,会失去他人的耐心。他的眼泪被啄走,鼻尖挨上一滴滚烫的雨,风呼啸在他耳边,捎来一句旧话:所有人都爱你,但我最爱你。

恍然惊醒,向迩捂住胸口,仰头时额角刺痛,一照镜子,是他的额头被割了一刀。

后天天气晴朗,向迩抵达陈家大门时,门边已有佣人恭候,一见他先鞠上一躬,喊他“小少爷”,接着领他在诸多神色各异的宾客面前进入正厅。

陈冬青正和两位长者闲谈,瞥见向迩进门,笑着辞了新话题,转身迎上他,揽住他肩膀示意先上楼去:“你奶奶在二楼,先去看看她,打个招呼。”

向迩点头,在一众宾客瞩目下缓步上楼,姿态不慌不忙,走着低头发现领口纽扣松了,又抬手去扣,转眼便消失在拐口。

他这一走,留下厅内议论纷纷,陈冬青被某位前辈拦住讨个究竟,他笑一笑,只道:“家里的小孩,养得宝贝,不常见人。”

“倒是长得很俊俏。”

“谬赞。”

之前陪向境之来过一次陈家,是以大致位置向迩总还记得,他顺着记忆往走廊深处去,走近了,便听见几声笑。在一房门前停了步,他探头去瞧,老太太屋里立着几个女人,上了年纪的和年轻的各有两位,中间围着一张藤摇椅,只冒出一颗银发苍苍的脑袋。他犹豫着该不该敲门,这时听见一声女人的笑,仿佛被惊着了,便后退半步,转头就走。

楼下是不能去的,那儿虽说围的多是男人,但看着装也能猜出不是什麽普通人。就刚才进门的一小段时间,他就如同马戏团里被放进观众群的小象,叫人以各种各样的眼光审查着,浑身不自在,他懒得应付这些成年人,想起二楼有条通花房的小道,索性去那儿躲一躲。

但他没料到,那地方居然也有人捷足先登。

是个女孩儿——或者说女人,生得年轻又娇俏,单看面庞不过二十左右,但看她手心一根正燃的女士香烟,动作熟练程度少说也有几年烟瘾。

场地被占,向迩预备要走,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喊:“喂,那边那个,你是谁啊?”

他回身:“那你是谁?”

女孩儿俏俏地笑,分外得意的:“我为什麽要告诉你?欸,别急着走,遇见就是缘分啊,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哪个小公司的艺人,趁机溜进来的?但看你很面生,我好歹也在圈里待了小三年,怎麽没见过你。你是最近出道的?演员还是歌手,或者是爱豆?”

向迩反问:“我很像这些人吗?”

女孩儿点头,两排牙齿白得晃眼:“像。”

“为什麽?”

“因为你们都好看啊,”她说得有板有眼,“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揭穿你的,我本来也有朋友想混进来,好能认识一些大人物,混个眼熟,方便以后发展,但没办法了,今天是私人宴会,管得很严,我都没办法帮他们。所以你看,你很厉害啊,居然能混进来。”

“你说的‘大人物’就是外面那帮人?”

“是啊,你难道不认识?他们很多人都上过电视,有商界的,军界的,还有政界的,”女孩儿说,“不过真正厉害的还没到呢,也有很多人因为身份原因不能出席,所以都提前送的礼,还不能铺张,未免以后有人参他一本。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很累啊,算计这个,计较那个,活得多不自在。”

向迩懵懂:“你的朋友就想结识这些人?”

“对啊,”女孩儿坦坦荡荡,“这个圈子太难出头了,如果面前有捷径,总没有绕过不走的道理吧。你难道不懂,还是装傻?那你进来做什麽?”

“我不是明星。”

“啊?”

“我是……”

“耳朵,你在吗?”陈冬青拉开门走进花房,一眼便瞧见向迩背后的女孩儿,以及她手指间烟雾腾腾的香烟,他一张面孔立时变得铁青,“祝小棠,你又抽烟?!”

祝小棠忙灭了烟,急声叫屈:“我没有!”

陈冬青走近了,拎她耳朵:“你上周怎麽答应我的,戒烟是不是你自己说的?”

“是是是,是我是我,别捏我这儿啊,”祝小棠解救下自己红肿的耳朵,自己做错了事还凶巴巴的,“我刚打的耳洞,你一捏都疼死了,明天肯定发炎。”

“发炎好啊,让你吃点苦头。”

祝小棠捂住脑袋,忽然想起边上还站着一个男孩儿,还有闲心以溜走。这小动作叫陈冬青发现,问她是不是眼疼,眨得假睫毛都塌了一半,接着他又对向迩道:“我还到处找你,怎麽到这儿来了。上去吧,奶奶在等你。”

祝小棠总算回过味:“欸,你们认识啊,那小朋友,你是谁啊?”

向迩和她隔着陈冬青相望,如第一次那样反问:“那你是谁?”

“我是这家主人的女朋友,也就是他,不过今晚之后,可能就是未婚妻或者太太了,对吧。你呢?”

“这家主人的干儿子。”

“……”祝小棠笑容僵滞,双手猛地背后,挺腰笑得甜美,“嗨,我是你干妈。”

“不是说过了今天才是吗?”

祝小棠:“……”

陈冬青失笑,点点女友额角,低声骂她干的好事,随后一看,向迩按着原路离开,很快便失去身影。

兴许是陈冬青在他之后也上楼一回,发现老太太屋里围着三四位脂粉女士,好言遣散了,才又下楼来找人。所以,等向迩再进那屋子,里头安安静静的,只藤摇椅摇晃时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他悄声走近,蹲在椅边,仰着脑袋好奇地瞧着那老人,直到她徐徐睁眼,眼球沉重地转了半圈,往下一掉,刚好落在他的脸上。

“境之,”老太太说,“你来啦。”

向迩记得爸爸嘱咐自己,奶奶的记忆时常混乱,可现在一看,恐怕连意识都错乱。他笑了笑,握住奶奶递来的双手,护进掌心,轻声道:“奶奶,是我,我是向迩。”

“境之,你好久没来啦,工作忙不忙啊?我之前看电视,都看见你啦,冬青说,你拍那个戏,不小心把身体撞伤了,还开刀做了手术,要不要紧,啊?给我看看,来,给我看看。”

老太太要起身,向迩急忙拦住:“奶奶,我是向迩,我们见过的,我是,是境之的儿子。”

“耳朵?”老太太愣愣的。

“是啊,耳朵,向迩。”

“向迩,向迩……对啊,向迩呢,境之,向迩在哪儿呢,你把他带来我看看,我都好久没见他啦。他长高没有啊,会走路了吗?我之前给他的鞋子还在柜子里呢,虽然冬天要过了,但还要给他多穿一点,孩子身体弱,不好吹风的,今天就别回去了,在家睡,啊,别回去了。”

“奶奶……”

“境之,你苦啊,我知道。你那天喊我妈了,是不是?你苦了那麽久,现在有了向迩,都会好起来的,啊,都会好起来的,”接着,老太太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跟医院商量好没有啊,万一向迩他亲妈妈突然又要孩子了,向迩被她带走怎麽办呀。不可以这样的,小孩子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是我们家的孩子,不可以让别人带走的,你知不知道?”

过一会儿,老太太又说:“向迩呢,把孩子带来呀……你和冬青,你们两个怎麽总是不知道回家看看呀?”

临近开席,陈冬青特意拦着没让管家上楼,而亲自去请寿星和另一位小主人,可他进门,屋里只有老太太,躺在藤摇椅里半闭着眼呢喃,凑近了听,老人家喊着“向迩向迩”,二十年了,心里总记挂着这个家里唯一的小辈。

向迩不在,他去其他房间找,最后在一间卧室碰见,小孩儿坐在靠墙一张凳子上,两手撑在腿下,身体呈现出一个微微前倾的姿势。他在看墙上那幅全家福。

陈冬青坐到他身边,这会儿也不急了:“你上次跟你爸来得匆忙,没时间带你转转。这房间你记得吗,你小时候和你爸爸过来,就在这儿睡,本来你的东西都留在这,但你奶奶生病之后,我们怕她触景伤情,就全收起来了。还有这幅全家福,你那时候才十三个月,本来你爸想抱着你拍,可是你爷爷奶奶不肯,非要让你坐怀里,最后就拍成我跟你爸爸站在一起,你们仨坐在前面。”

向迩怔怔的:“全家福?”

“是啊,全家福,我们一家人。”

好半天,向迩忽地笑出声,陈冬青偏头去看,恰好和他湿漉漉的眼睛相撞,那双眼弯成一道细月,向外撒着皎洁又细碎的光:“可我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啊,不是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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