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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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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好笑,他劣迹斑斑,却捧着世上最剔透的珍宝。在他身边,向境之生不出半点有关情l欲的念头,他爱这个孩子,好比刽子手爱上死囚,手起刀落,血溅满场。更甚者,他时常想,自己和那个猥l亵患者的强l奸犯并无不同,爱意纯粹如何,他终究是拿手段才得到的这块珍宝。

“爸爸,”夜间,向迩梦呓,眼皮撑开一条缝,原先抵在脸边的手往前摸索,“爸爸。”

向境之凑上前,将脸放在他手下,任他搭着,然后偏一偏脑袋,嘴唇吻在他掌心,小声说:“在这儿,爸爸不走,睡吧。”

向迩应该是做了噩梦,及时抽身回到现实,仍傻呆呆的,睁着一半眼睛看他,忽然依着热源拼命往前靠,几乎要把自己整个塞进他怀里,贴住面颊,尔后痴痴地笑:“爸爸,你来救我了……你来救我了……”

由此,向境之有证据相信,他摒弃的善,最终以一个向迩的形式,重回到了他的身体。

沉默的时间适合思考,然而这沉默越久,他就越发眩晕,为的是不久前,向迩从嘴里吐出那个气泡般的吻。

说是他心虚也好,卑劣也罢,他需要向迩,而在他将吻放上自己眼睫的刹那,梦就开始了,他无知无觉地被吸纳进去,快活得要命。这个梦很长很重,他拖着它走过冬天,中途没有停过半步,不是不能停,而是他不愿停,他不知道如果停下了,这个梦会不会结束,更不知道如果不停,这个梦又能持续多久。他埋头狂奔,手里紧拽着梦不肯放,双腿酸软都没有放慢速度。

也许就是他跑得缺了氧,才在被问及“这梦的来源”时,一问三不知。

梦从哪儿开始的呢,他想,或许是某个夜晚,他坐在向迩身边,说些无谓的琐事,有关谁呢,跟谁都无关,这世上并不需要每件故事都有意义,他只是想说,那麽就说了。

他说,好多人都觉得向迩已经丧失意志力,到底是因为生理病重,还是心底创伤,这都难说,总之,结论很简短:他没了求生意志。

向境之信吗,应该是信了,所以他才会背着所有阻拦的人,在每晚月亮高悬的时间里坐到一边,不说话,就想陪陪向迩,唯一的动作也只是十指扣在一起,扣得牢牢的,无论怎麽拔都拔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过任何劝他清醒的话,大概是有的,也无所谓。

反正终有一天,孩子会醒的,向境之就这麽相信。

果然,就那麽一天,向迩醒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麽他会醒来,可能是因为一支故事,可能是一首歌,有可能是一双锁扣似的手。总之,结果很简单,他醒了。

没过多久,天气转暖。

下午时分,向境之先马克半步,推向迩在室外溜圈。他腿伤已经好上许多,但医生仍不建议行走,向迩为此颇觉无聊,在户外见着穿病号服胡蹦乱跳的小朋友都羡慕,直盯得人家直冲他跑来,喊声“tricktreat”,却是自己递糖给他。

向迩下意识道谢,看小孩儿跑远了,向境之笑着蹲在他身边,给他剥开糖,递进嘴里:“应该是他的父母在帮他补办万圣节吧。甜吗?”

“甜的,”向迩说,然后用舌尖将糖抵出半截,黄澄澄的,是橙子口味,“你得把糖藏好,要是让马克看见,他又要怪我乱吃东西。”

向境之保持笑意:“他会说你?”

向迩点头:“会啊,不过那时候我也给他塞一颗,这样我们就是同谋,谁都撇不干净。”

他看着孩子变色的舌头,又把糖纸打开:“那就别吃了,吐掉吧。”

“不要,”向迩拒绝,“我要吃掉。”

“舌头颜色呢?”

“变色了?”

“嗯,橙子的颜色。”

向迩吞口糖汁,再不情愿也不想待会儿挨护工没完没了的唠叨,嗯嗯嗯着示意爸爸把糖纸张开,却半天不见他动,接着轮椅转换方向,他茫然被带去一棵树后,挨在大半个圆的视线盲点里,被捧住脸,接着嘴里一空,糖消失不见。

向境之将糖三两下嚼碎:“解决了。”

这麽多天过去,向迩总算有所反应:“你不喜欢马克吗?”

“他挺好的,”向境之平静道,接着不给向迩追问机会,又说,“但是你总是提到他,我会有点不开心。”

见他这样,向迩才有了些彼此身份已经不同往日的实感,但这毕竟需要时间适应,他一时不确定该拿哪种语气应声。倒是向境之瞧出他局促,突然道:“我问过医生,他们说可以允许朋友上来了,你想见谁?”

向迩惊喜:“那我要见的太多啦。”

其实是说谎,要真安排朋友前来,他想到的只有里欧,或者还能加上一个大洋彼岸的楚阔。

因为是自助安排的名额,所以当里欧提着背包在门口探头时,向迩没有多惊讶,还笑眯眯地问他早安。小桌板还没收起,桌上留着小半碗粥,里欧探头看看有点熟悉,像是向境之的手艺。一问是否,果真,向迩睁大眼,好奇伙伴那儿猜着的。里欧几乎要翻白眼,觉得他病这一场真是越活越回去,难不成摔断了腿,连带着把脑袋都摔坏了。向迩从他话里才得知,原来自己受伤的消息已然被解释成游玩途中无意摔伤,虽然听来有些蠢笨,但确实是个百试不爽的好借口。

然后,里欧又对这医院极为严苛的门禁系统表示怀疑。他说自己从山脚上来,就向境之领他走的那几步都有两道关卡,他还疑惑向迩不过是普通摔伤,怎麽还要住院那麽久。

搪塞朋友是向迩擅长,但他对这医院的门禁产生兴趣。他上山是被送来,更没下过山,对里欧说的挺好奇。但里欧这次气冲冲地来,不是和他说些闲话,是要告诉向迩一件惊天动地的丑事:拉娜出轨了,还同时出轨三个男人!

向迩适时表示震惊,同时微微偏转脑袋看眼病房门口,向境之倚在墙边和他对视,面带笑意和他打手势:你们聊,我先出去。

向迩点头,脑袋立马又被里欧掰住,同伴悲愤欲绝:你知道我怎麽抓住她出轨的吗,因为我捉奸在床,因为她和那三个男人在一张床上!

向迩:“……”

好刺激啊。

与此同时,向境之再次来到山脚。

他同两位下山透气的男医生打过招呼,按着简讯说的位置,来到一辆车前。他站车头,驾驶座下来一道身影,来人叼着烟扶住车门,笑道:“要见你还真不容易。”

向境之也笑:“君复。”

白君复咬着烟和他并肩,走到半途,被背后紧跟的医生之一拍拍肩膀,对方两手做剪刀示意他将嘴里的烟取下,他眯着一只眼看不清动作,还用稀里古怪的英语反问:你说啥?

向境之失笑,边和医生解释,边让白君复把烟灭了,旁边有垃圾桶。

“不是,我就抽个烟都不行?”白君复早年当兵,到今天仍是一身痞气,“我还能把这山给炸了?开玩笑呢吧。”

向境之说:“不是山,是医院。”

白君复一拍脑门儿:“哎呦,我给忘了,你们家那小宝贝疙瘩就在这儿住着吧,你看我这脑子。得,灭了灭了。”

两位医生边回着头边走远,向境之陪烟鬼在边上把烟抽完,白君复刮刮鼻子,透过层层烟雾往山上望:“这藏得真牢靠,难怪那群老东西怎麽都找不到你。要不是找我帮你打官司,咱们俩恐怕再十多年都见不着面吧。”

向境之笑道:“找你难道是好事?”

白君复咧嘴:“那当然了,谁找我,谁就是我财神爷。你是不知道,我这多少年没上庭了,难保我这一上去,立马腿软,辩不过两句就把你推法官那儿去,到时可别记恨我啊,我不负责。”

向境之:“要真这样,我就不会找你了。”

白君复吸完最后一口,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呲牙活动一番面部,接道:“别给我戴高帽,就像你入那行,为的赚钱,我当律师,也不过混口饭吃,免得别人又在我爸面前说三道四。老人家年纪大了,天天被人磕脚跟喊‘首长好’都不过瘾,还有志向呢,就想给我拉回正道,天天叭叭说个没完。可不,我就接了你的案子,好歹证明我没有因为搞男人把脑袋冲昏嘛。”

向境之:“说起这个,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白君复:“嗯,结婚,跟局长家的闺女,羡慕吧。”

向境之:“挺羡慕的。”

笑着刮刮鼻子,白君复没再接话。

和白君复上趟医院真不简单,警卫看他衣衫不整,提着公文包,行为却吊儿郎当的,肃着张脸将他翻来覆去摸了两遍,直到放行了他还回过头骂,给那黑脸警卫两手两根中指,见人真被惹恼了要往前来,他又拖着向境之飞快逃跑,跑了一半回头看,没人追来。

向境之领他穿过医院侧门,两人沿着一道玻璃走廊进入内部。

上到四楼,白君复踩着台阶上的光圈儿跳,向境之要他安静,接着习惯性扭头往左手边的病房楼望一眼,随即停步,怀疑那一眼只是自己的错觉,向迩怎麽会在康复训练室。但事实证明并不是他错眼,向迩之所以一下消失是里欧没抱稳他,两个男孩子倒在一块儿,半天才爬起来。

向迩今天笑得太多,原先认识他的护工医生都惊讶,频频望他。刚被扶稳,向迩刚要说让里欧往前站一些,抬头却看对面楼的同层窗口站着爸爸,旁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他倒不大吃惊的,磨磨蹭蹭跳到窗边,也不叫喊,就和向境之对望。

好半天,像是觉出有些傻气,他自顾自笑起来,又忽然撅嘴,照着空气打了一个轻轻的“啵”,飘落在向境之心头的云就载着这声音递来,猛然两下将他打得晕头转向。

向迩看他没反应,又飞一个。

向境之拿他没办法,从来都只有听

话俯首的命。

白君复走进他房间才想起要问:“刚那男孩儿就是你儿子吧,怎麽长那麽大了。”

向境之说:“你们第一次见面,你年纪也小,刚上六年级吧,跟着一群大人玩摇滚,烫着头,我第一眼见你,还好奇那里居然有那麽小的男孩子,就是矮了点。”

“……行吧,我们说正事,”白君复又要抽烟,但烟盒被向境之拿走,他抬头看一眼,熄火了,“我说正经的,这场官司不好打。准确说是两场,一场,蒋老的案子,你是证人;另一场,你是原告。无论哪一场,耗时耗力都不可能是一年两年,你可能要因此和你儿子分开很久……很久。你做得到吗?”

沉默蔓延,向境之慢慢笑起来,轻声反问:“我有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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