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寒红叶稀 之一(1 / 2)
昨日夜里风大,寒凉的冬风送来些零星雨点,清早醒来推开窗棂便发觉宫中的红枫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白霜,晶莹剔透的薄霜在晨雾与曦晨的笼罩中漾出小方迷蒙的光辉——今个竟已是霜降了么?
喝了杯自己新酿的醅酒,披上床头的月白雪披,我揣着雕花捧炉向御花园走去,只见门外在凌冽寒风中飘摇的浩汤草木,皆是一幅硬装素裹的洁白模样,少有波动的心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欢喜。
“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误了叫娘娘起身,还请淑妃娘娘恕罪!”
“无妨,前几日新晋的妃嫔入住各宫,皇后娘娘免去了这几天的晨省……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写意身着一袭水绿冬装,发髻上并未簪花而是插着几片淌着露珠的火红枫叶,虽未施粉黛却依旧能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见她脸颊上聚着两团浅红的云霞,显然是从那枫林中一路小跑而来,我俯身扶起了大惊失色的苏写意,视线落在了她手中的那捧红枫之上。
“奴婢方才见这枫叶镀了层白霜甚是好看,又知娘娘喜欢枫叶便想摘上两枝放在娘娘宫中,结果因此误了服侍娘娘,请娘娘恕罪……”显然感到了自己的小孩子气,苏写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与其他侍女不同,苏写意是唯一一个我从娘家带来的人,她与我一块长大,自小一起上山采野果、下河捉鱼虾,感情笃深,也是在这似海深宫中唯一一个让我敢于坦诚相待的人。
苏写意的娘苏云眠也曾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但后来家族没落、丈夫离世,因而才带着自己两岁的女儿投靠了我们舒家。毕竟曾是大家之女,苏写意的母亲很快便当上了我们家的大丫鬟,苏写意也在她母亲的熏陶下也是自幼识字通晓书画,随母姓苏。
七年前,在苏云眠因积劳成疾而去世前曾托付我们代为照顾苏写意,那时我的父亲,前朝安南都护的舒致远本想替她寻个好人家,但苏写意却谢绝了父亲的好意,执意以一介侍女的身份留在我身边,成为了我进京嫁给当今天子、当时还是六皇子的后得力助手。
见我痴想得出神,苏写意打了个喷嚏后抬手揉了揉鼻子,小声嘟囔道:
“娘娘,这外头风大,您大病初愈,我们还赶快是回宫吧,我已经吩咐御膳房给您做了您爱吃的莲子羹,您可要趁热吃呐。”
“如今已是霜降,你从哪儿得来的莲子羹?”
听见莲子羹三字我不由一怔,苏写意这丫头虽然古灵精怪,但这莲子也不可能是她一人凭空变来的。
“嘿嘿,这莲子可是我几番死缠烂打才从御膳房的叶大哥那儿讨来的,奴婢分明瞧见那地窖中藏了整整一大缸莲子,却只给了这么一点,您说说他小气不小气?”
见我问她莲子羹的由来,苏写意略微撇了撇嘴,有些狡黠地冲我眨了眨那双泉水般纯净灵动眼睛。
“鬼丫头。”见苏写意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调皮模样,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打趣道,“你下次可别再难为你叶大哥了,这这个季节莲子如此难得只怕是要在宴会上用来款待贵宾的,你还嫌人家给你给的太少,万一他因此失了庖长之位,怕是得把你嫁给他才能‘抵罪’。”
“哎呀……娘娘,您就爱拿奴婢说笑,他整日里绷着张臭脸,对谁都是一副冰冰凉凉的模样,奴婢才不喜欢那个呆木头呢!”
苏写意闻言瞬间涨红了脸,言语虽是在抱怨,可语气里却满是嗔怪,眼神满是甜蜜。
我一边在心中偷笑这丫头真是把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一边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挂继续调侃道:“是吗?那你这脸怎么比你头上簪的枫叶还红呀?”
“……娘娘!奴婢……奴婢可真生气了!”
显然是姑娘家脸皮薄,苏写意说罢便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枫叶往我怀里一塞,而后便顶着脸颊上的两朵绯红闷头月华殿走去,眼见前方拐角处走来两个身着宫装、嬉笑交谈着的妙龄女子,我想出言提醒苏写意当心却是为时已晚。
“嘶……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狗奴才!胆敢冲撞我!”
被苏写意撞到的那位身着妃红梅纹夹袄的女子跌坐在地,捂着被撞到的胳膊对苏写意破口大骂,还没等苏写意开口道歉,那女子眼锋一转,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指着我轻哼一声吼便开口谩骂道:
“还有你,是怎么管教你的奴才的?我头上的这根梅花琉璃钗可是皇上御赐的,撞坏了你赔得起吗?”说着,红衣女子便趾高气扬地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那根淡红色的琉璃发簪,眼中的轻蔑之意一览无遗。
我一边在心中冷笑,看来此番又有不懂规矩的野鸟以为入了宫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呀。一边上前护住有些不知所措的苏写意,但我还未来得及开口,方才扶起那红衣女子的另一位秀女便拉着那女子下跪行礼道: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舍妹初入宫闱不识规矩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你们便是进宫的秀女吧。”
我垂眸扫视一眼俯身跪在地上的两人,淡淡开口道,上一秒还嚣张跋扈的红衣女子抬头愣怔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下一秒清丽动人的脸上便霎时血色全无,及至我垂眸斜乜了她一眼后,她才如梦初醒般亟亟俯身叩拜了下去,不断战栗的肩膀显露出主人内心的惊慌。
倒也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只可惜对脾性过于鲁钝,怕是难以调.教。
在心中暗叹一声可惜后,我将视线移至另一位身着绾紫色风领斗篷的女子身上,比起方才那位在头上大张旗鼓地簪上了不少惹眼发饰的秀女,她却只在双挂髻上简单别上了一只纹银步摇,上头的彩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宛若冬日里的傲雪花苞。
想起几日前在假山无意间听得的皇后与段嫔的那番话语,我眸色一暗,站在身着绾紫夹袄的女子面前命令道。
“你,把头给本宫抬起来。”
紫袍女子既不慌张也不躲闪,闻言便缓缓抬起了头来。垂发似泼墨,远山眉如画,眉间一点淡红的罂粟花钿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她的模样的确如传闻中那般绝美,并不单单是皮相的漂亮,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摄人心魂,但这股昳丽却偏生得既不妖冶也不出尘,如同隆冬里的几缕煦阳,恰到好处却又浅尝辄止。
在我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的容貌时,在恍神的那个瞬间仿佛看见对方抬起她那双眼角上挑的狐狸眼冲我微微一笑,她的眼眸倒映着我身后的万千红枫透出几分流光溢彩的味道,但在我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却又再度变成了那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虽然有些狐疑方才的晃眼,大在瞧清她的相貌后我内心也堪堪松了口气,还好,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与她相差万千……
“模样倒是标志,初来乍到不识规矩也的确是在情理之中……”我居高临下地俯视惊弓之鸟般的红衣女子,见那女子眉间隐约透出些喜色后,我慢条斯理地轻抚了下小指上的护甲,话锋一转,“可在这宫中法理永远大过情理,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名两位妹妹看样子都是大家闺秀想必不必本宫赘言,今日若单单饶恕了你,来日想必便会有人欺居于我月华殿之上。”
我淡淡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那名战栗不已的女子,心中依旧毫无波澜,如今不过是鸿庆五年可他身边的宠妃已换了一拨又一拨,初入宫廷而棱角未去的气焰嚣张之人我已见了太多太多。
“……娘娘,嫔妾知错,嫔妾知道错了!还望娘……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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