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柳亭夜夜准时去营中为顾易水诊治,白日里的煎药也身体力行,且像能看透他的心思,在外绝口不提顾易水的伤势。不足半月,疼痛感减了半,那日受的伤也好了不少。
顾易水有了出去走走的心思,两人并肩绕着河边闲散。
西北有京城不常见的夜晚,星辰如灯火,却比灯火更甚。挤满了墨兰深夜,蜂拥之势将燃烧的篝火也比了下去。
柳亭一直想提起少时相遇,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头。两人不是没有独处的机会,但是自己好像总是把机会错过。同时,柳亭不得不承认,他看似孤注一掷的追随里,当真的面对顾易水时,无数的肖想在近乡情怯四个字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两人并肩,柳亭垂眸,看着宽袖偶尔挨在一起。他的白衣与顾易水的纯黑外袍,就这样融在夜色里。
回头去看那几年,他也面对过内心的空虚与幽暗,去追问束缚自己的意义。他并不是多单纯的人,见过的卑鄙与邪恶不比谁少。看着冬夜高楼里不属于自己的烛火也曾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只能靠着重温旧梦不断重筑。
可这样的景色之下,秋风瑟瑟起,他看着顾易水与往日疏远的面容不同的神情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逼着他将旧事重提。
“江南的夜晚也少见这样的美景。”柳亭说完这句话时便留意着顾易水的表情。
顾易水转头望向他,双眸深邃,倒影里全是他,“柳大夫可是在江南长大的?”
柳亭攥紧了衣袖,只是袖口宽大,青白的指尖都被遮住:“年少时在江南赵家当家仆,我还记得院外有一片荷花池塘,盛夏时独自乘一舟,倒是被叮出一身痒来。”
顾易水听闻浅笑一声。
柳亭松了手,驻足,一颗心七上八下起来:“那顾将军可曾去过江南?”
“江南?”顾易水喃喃道,像是思索了一番,“应当去过吧,年少时跟着父亲四处行走,许是匆匆经过,只是不大有印象罢了。”
柳亭的心瞬间一沉。原本绕在唇齿间的话语尽数散去,只剩下满口苦涩。
啊。
他不记得的。
原来只是匆匆少年时的匆匆过客,都不曾在他脑中占有一隅。
柳亭原就设想过这个答案,可真当面对是,只觉得秋风顺着骨缝吹了进去,连同血液都冷了下来,他肩膀坍塌,满腔热血蓦地一崩。只是他依旧谈笑自若,甚至嘴角依旧带着平日的弯度。
他轻轻说道:“毕竟这么久了,不记得也是人之常情。”
下一句更轻:“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
柳亭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白日里在伤病处,战场上的伤病不是小打小闹的感冒咳嗽,整个屋里充斥着血腥味,里面坐着的既有叫嚣着的名门望族家的子弟,也有纯粹因为生计参军的痞子,但在治伤面前无一例外地骂骂咧咧,吵得头疼。
梓仁堂的大夫今日终于都到了,前几日夜里还需要去将军营中施针,柳亭算了算时日,也该停针了。
晚上柳亭端着煎好的药去营中时,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一点生气,问问了亲卫才知道顾易水去了河边。
柳亭不知道怎么就无端五脏六腑腾升出抑郁难平之气来。来营中时顾易水就刻意掩盖着伤,实则已痛及难寐的地步,他每晚来的时候桌上堆叠累累的文书,即便是腿伤难行,顾易水也没怎么睡好觉。于是刚一能下地,柳亭就发现人不见了。
哪有此般照顾自己的。
河边有一人身长如玉,风吹过深色衣摆荡起流畅的弧线,远方狼烟初歇,只剩下若有似无的灰色烟霾断断续续地苟延残喘着。顾易水举着白玉长笛,吹出一曲异乡情思来。
曲毕,柳亭才端着药走上前去。
“趁热喝了吧。”
顾易水没说话,仰头就喝光了药,只是在喝完后闻见一嘴的清苦药味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反胃起来。
柳亭看着他皱了皱眉,本还在犹豫,也顾不得那天的打趣让他有多窘迫,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蜜饯来,还给顾易水留了三分薄面:“之前赶来得路上买的零嘴,被我吃得只剩下这包蜜饯了。这药里苦味药材多,吃点蜜饯,就不那么苦了。”
顾易水虽是小王爷的身份长大,但是家教甚严,年幼时便在教书先生的藤条下背着四书五经,而后长大了父亲带着他在西北历练,与他而言,周围的人习惯了将他视为兵家之子,甚至模糊成一个符号,不管他是否还在儿童的年纪,就已经将他置于某种难以温和的皇宫贵胄。于是他也收敛了自己的脾性,活得十足的将军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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