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那……最近你爸有没有来看你?”
“没有。爸爸说在忙公事,给我转了账,让我到时候自己挑礼物。”
“……嗯?”许潜妈妈发出了一声茫然的鼻音。尴尬的气氛愈发浓郁了,林朗闷在被子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已经感觉到一种不安升腾起来。
“生日礼物,”许潜提醒说,“也就是走个过场,每年都这样,要不要都无所谓。”
“哦,哦!是妈妈记性不好。你也快生日了,马上是18岁的大男孩儿了,”赵蓉故作愉快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单薄无力,“想要什么?”
许潜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道:“您来陪我吗?”
赵蓉先是一口答应,过了一会儿又面露难色地反悔:“哎呀,你生日那会儿妈妈可能也在忙,先给你转一万八作零用钱好吗?你生日当天提醒我一下,妈妈再给你包个大红包。”
赵蓉掏出手机按了一阵,许潜手机这边的收款软件立刻无感情地播报收款消息。他沉默了一下,把词典倒扣在被子上,从床头拿过手机,退还了赵蓉刚打来的款项,语气仍然是温和有礼的:“不用了,谢谢妈。钱足够用,我还是学生,一下子拿太多也不好。”
“怎么,”赵蓉还笑着,但语气已经不太友善,“跟妈妈客气呀,还是不高兴妈妈没空陪你,跟妈妈闹情绪呢?”
“没什么意思,妈,”许潜把眼镜摘下来放在床头,“您还是老习惯,再一会儿就走吧?”
“许潜,不
是,小潜,你听妈妈说……”
“路上小心。”
“……”
赵蓉的声音明显低沉下来,是愠怒的前奏:“这是我买的房子,你也敢赶我是不是?”
“可是您以前晚上也不留宿……不是,妈,我没想冒犯您。”
许潜的话让人感觉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赵蓉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许潜,你也已经是大孩子了,应该知道我和你爸离婚也是迫不得已。我那个时候年轻,没有很好顾虑到你的感受,但是你毕竟生在比较富裕的家庭,已经比很多孩子都好了!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是,你委屈,那个时候妈妈一个人也委屈。你不要总摆出受尽亏欠的样子,做人没必要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和你做陌生人,我也不想养你到18岁就当作你不存在,你懂我的意思吗,许潜?”
许潜轻轻应了一声,林朗看见他垂放在被窝里的手已经悄悄地攥起了拳头,指关节因为施力过度泛起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他压抑着的呼吸也在颤抖,然后妥协似的,温声说:“对不起,妈,我不是要驳您的面子,只是我真的还有余钱,您和爸爸给的生活费已经很多,再添的话,我怕以后自己刚开始工作会有落差。而且我生日毕竟辛苦的是您,我这里还有积蓄,当天给您去一份礼物吧,地址填公司门卫处行吗?”
“妈妈不要你的礼物,有这份心就好,”赵蓉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改换话题,“你妹妹今年从英国回来过年,你也跟我们一起吧,正好去见见妹妹。她看过你的照片,也一直念叨你这个大哥哥呢。”
“啊,我记得妹妹是蓝眼睛吧?她很漂亮,可惜跟我不像,我怕见面不知道说什么,”许潜回答得很快,不是假意推辞,而是早就笃定了拒绝,“妈,我不太会说话,也很怕人多的场合,就算了吧。”
赵蓉又竖起了眉:“你和妹妹都是妈妈生的,也算半个亲兄妹,你英语也很好,再不然她也会讲中文的,见了面怎么会说不上话?你爸爸是不过年的,你又不跟我过年,那你一个人在家里打算做什么,又是做作业打游戏?你才这么小,是真的要做书呆子还是要做宅男啊?”
“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我只剩下一个月好活,你不知道我可能……我可能等不到过年的时候了。
“开玩笑的,妈,到时候一定记得叫上我,”许潜笑笑转开了话题,“妹妹今年刚十岁吧,有没有我胸口高?她怕黑吗?”
许潜换话题换得太快,他妈妈愣了一下才接话,因为谈及小女儿,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像一个真正的母亲:“有,应该有,到时候见面比划一下就知道了。我跟她爸就是太娇惯她,她现在胆子非常小,这么大的人,一定要跟我睡,和爸爸睡都不行。不过也是,小孩儿大多都怕黑吧?”
“不是的,我不怕黑,”许潜跟着笑了,他的语气听来很轻快,“从小就不怕。”
许潜这话意有所指,纵横商场多年的赵蓉不可能听不出来。她本来又开始恼怒,但在某个瞬间,也许是望进许潜平静而湿润的眼睛的时候,她忽然回想起了曾经长时间地争吵、最后把许潜和一地凌乱独自留在家里的那段日子——许潜一直记得。她明白许潜在向她控诉什么。
“小潜……”她的语气轻且惶恐,就像手握着石子,却害怕打碎面前的玻璃。
“妈,对不起,我不适合见妹妹。”
许潜仰头靠在床头上,长长地、压抑地叹了口气。
妹妹没有错,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不敢见她,我做不好她的哥哥,我怕当我看见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会忍不住嫉妒她。
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不想见她。
不安和焦虑是会呼吸的无形怪物,永远潜伏在你的身后,不可直视、不可捉握,却将冰凉的呼吸洒在你的耳畔,逼迫你向它俯首。
许潜不知道赵蓉是在怎样的愣怔后几近狼狈地夺路而逃,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林朗温热而带有薄茧的指腹正抵住他的下睫,为他拭去眼尾的湿润。
“唉小可怜儿,不难过不难过,我来帮你骂她!”
林朗刚从被子里出来,整个人热气腾腾,颧骨和鼻尖都泛着红。他眉飞色舞地说到这里,突然就卡壳了一下,也许是意识到日常的那些芬芳嘴炮不适用于许潜他亲娘,难得显出嘴拙的样子。
他很费劲儿地想了又想,直到许潜忍不住抬手替他抚平皱起的眉头,忽然福至心灵,说:“坏妈妈。”
林朗的声音低哑且柔软,像被蒸化了一样。许潜抽抽鼻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把林朗的脑袋搂到胸前,像摸小废物那样搓搓林朗的一头蓝毛,熟悉的薄荷皂角味让人感觉异常安心。
“唉……”许潜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都过去啦,都过去啦,”林朗闷闷地笑了两声,“你想不想哭啊?趁我看不见,赶紧哭完睡觉吧。”
惨遭冷落的小废物跳上床就看到这样一幕,很沮丧地又滚回地上,趴着团成了一团雪球,是心疼地抱抱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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