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啊(2 / 2)
那时候风朗气清,白云皑皑,年芳十九的小姑娘笑靥如花,对着墓碑上的温婉女人说着:“妈妈,我交了男朋友了,第一个带给你看哦,爸爸还不知道呢。他对我很好,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你如果还在世,也一定会喜欢的。”
小姑娘说着说着,笑眼里流了泪,黎牧当即皱了眉,只觉得她的眼泪似□□一般毒,将自己的心口砸出了大洞,硬生生的疼。
夏忍冬看到男人皱眉,生怕他不喜欢自己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连忙收了泪,绽开温暖的笑容。
那时候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小姑娘放在心上细细揣摩,妥帖收藏。
而现在呢。
黎牧不知道会这么快再见到她。昨天听助理报告,她刚落地,就被接回陈家了。
今天来墓园,纯粹是不想坏了一直以来的习惯,没想到,真的见到了。
可见到了又如何呢,他像一个小偷,躲在不远处的树下,只敢在见不得光的阴影里窥探她的一举一动。
小姑娘的长发剪短了,细细的柔软秀发才堪堪及肩,是规规矩矩的黑色,她从前就不喜欢染其他眼色,只觉得黑色最纯正最好看,也最像自己。这会儿也是,几缕发丝夹在耳后,干净利落。她从来就是这么真实直接的一个人,说喜欢就是喜欢,说恨就真的恨了,说走也真的走了。又狠又绝,他们相爱的那些时日,他最念念不忘的,不过就是这股子倔强。
说话间声音比从前沙哑了些,听到她说“不走了”,黎牧心里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终于,是把你等回来了啊。
待到正午,她才转身离去,等她走远至看不见人影了,黎牧才敢从暗处走出来。
将手中的白雏菊放置在墓碑前,与她带来的忍冬摆在一起,相依相偎,又格格不入。
回忆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闯入脑海,拦都拦不住。
在敬老院见她的时候,边上的老人家都喊她“小夏”,护工阿姨喊她“忍冬”。后来得知了她的全名,夏忍冬,越发觉得有些滑稽地幽默。
明明姓了夏,还要忍耐冬天,多重否定也是多重肯定。是有多讨厌冬天啊。
后来熟了些,他登门夏家草堂,在小姑娘家凉爽的院子里,笑着将这个萦绕在心头的问题问出了口。
那时候她还没有多喜欢自己呢,说话也是出言不逊。
“没文化真可怕。”明媚的大眼睛带着嫌弃和无奈地看他。
说完就摘下不远处的一丛树团上的白花,“这是忍冬,晒干了可以入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所以给她最爱的我取了这个名字。”
然后她又从家里的装茶叶的奶粉铁罐子里抓了几缕,放进茶盅里,用炉子上的水泡开了花,递给他。
黎牧看着手中的白瓷茶杯,里面的叶片被滚水冲泡,带着韵律旋转飘荡,起起伏伏。还有几瓣干红枣片,伴着粒粒枸杞,在清白的水里渐渐舒展,摇曳生辉,过分好看。
黎牧浅浅喝了一口,甘甜的口感在舌尖跳舞,暖了心肝脾肺肾,格外舒坦。
“好喝。”他不反感小姑娘方才的取笑,这会儿确确实实地夸赞出口。
“你还算识货嘛。”十九岁的夏忍冬,明媚得仿佛那日的艳阳,满眼的灿烂闪花了黎牧的眼。
品茶的人顿了顿,忽然觉得这杯浅茶用了过烫的滚水,竟有些握不住了。手指触到茶杯,隔着厚厚的瓷壁,让指尖微麻,灼热过后带着痒痒的不适应,这种奇怪的触感,直达心底。
男人觉得心头莫名躁动不安,忙喝了一口茶压惊,想稳住弥乱的心神。
殊不知一口下去,热茶滚过喉咙口,连缓冲都不带的吞下腹中。
这会儿,真的叫,猝不及防了。
“唉,你喝这么急做什么啊。”夏忍冬自然的看到了这一幕,那水刚开,一般都是吹一口品一口的,这人是没喝过茶吗,这么一大口吞下去,里面怕是能烫出水泡,“舌头伸出来,我瞧瞧。啊……张嘴”
黎牧听话的张嘴,是真的烫啊。他将舌头伸出口腔外降热,稍稍好了些。
夏忍冬扶着他的下巴,细细检查,她是Z大医学系的本科在读生,这个动作站在医学生的角度上,稀松平常,并无半分逾钜暧昧。可放在某人眼里,并不是这么回事。
小姑娘里外检查了遍,舌苔被烫得发红,好在没有烫破皮。
忽然,一阵幽幽的凉风伴着满堂的药香,吹拂着男人发热的舌面,有规律又带着喘息的节奏感。
黎牧只觉脑海劈下一道花白的闪电,将天灵盖都击飞了。
小姑娘正对着他的伤处,吹气降温。
舌上的伤倒是缓和了,可黎牧觉得自己身体的另一处越发火热滚烫,连带着不知名的悸动,让他心猿意马。
靠着竹椅的后背汗流浃背,放在两腿外侧的手紧握成拳,密密麻麻的手汗道破了主人的紧张。他克制了许久,才控着双手不将面前丝毫不觉的小姑娘揉进怀里。
他们之间离得极近,黎牧紧闭双眸,不敢看她,她的眼睛太清澈,毫无杂念,逼迫着他生生断了念。少了视觉的干扰,舌间唇上的清凉小风被无限放大了触感,搅得他实在难熬。
夏忍冬吹了一会儿,退开身子,看着面前的人紧闭着双眼,眉头皱着,额间冒着冷汗,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吓了好大一跳,难不成真被烫出病了。
“黎牧,你……没事吧。”小姑娘有些害怕地问道。
被打扰了思绪的黎牧缓缓睁开勾人的桃花眼,看着面前的人,眼里是来不及缓和的噬人的光。
“没事。”不带任何感情的两个字从唇间溢出来,起身就走了,连告辞都来不及说,与其说走,更像是逃。
是啊,落荒而逃。
夏忍冬看着他风一般离去的背影,想着他刚才的脸色和家里的蜂窝煤一般黑了。
怎么觉得,他,好像生气了呢。
被烫到而已嘛,算了,他是翩翩贵公子,大约是没受过什么伤吧,也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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