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批命（2 / 2）

“你小子，想当年在太史局，我算的可是国运。人生不过百年，多少王宫贵胄高价求着我我还不稀得算呢，知福吧你。”

日月天反正无事可做，就任黄箸翻看他的手。

“八字？”

“不知道。”

“哪年的？几月几日？”

“隆亨六年，五月十五。”

黄箸不知从哪儿整出一桶竹签子，签子长短不一，有的都刨丝了，像狗啃了一样。黄箸在桌上摆了起来。

与寻常占筮不同，黄箸的签子远不止五十根，而且他将签子分做七堆，边掐着指头边把签子从一堆移到另一堆，抑或剃出去。

黄箸手法越来越快，签子发出如机杼般有规律的声响。日月天靠近了去看，默默探究起其中的规则。

“七子阵？”日月天小声念叨，“八门轮转，七子少一……”

过了许久，黄箸停手。他合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两手极快的在指关节点动。

又过了许久，日月天已经快把他忘了，兀自玩弄着桌上的竹签，黄箸终于睁开了眼。面前日月天正对着竹签推演七子阵，一旁小百灵正指挥着李不择赵树海将布匹账簿尽数归位。好像谁也不是很期待他要说些什么。

“黄道长算完了？结果如何？”赵树海出于好心问了一下。

黄箸缓缓地从屋子这头望到那头，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很久的梦。

“邪心向死，改之逢生。”他慢慢地吐出了这样八个字。

字音一落，啪地一声脆响，什么东西断了，大家张望寻找。只见日月天指间落下捏成两截的竹签，掉在地上。

日月天睁大了眼。“和师父说得一样。你怎么知道我师父说过什么？”

黄箸道：“你师父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给你算过？会这七星占的人世上可不多。还是说，上一个领了这批辞的……”黄箸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

邪心……改之……改心，原来这就是改心。李不择有些明白了。但这是批命，批辞对应的是一生。日月天至于罪恶到用全部一生来改正自己吗？他想起日月天在昏迷中说想要改心的时候，想起日月天在雨中咆哮知道自己全部都是错的有多痛苦的时候，他望着日月天仍旧少年一样明亮的眼睛和那染红了的斑驳的手，心揪了起来。

“黄道长，只八个字太少了吧？”李不择佯作随意地问，“不给解一下吗？”

他想问的是，这样的一生，有解吗？

黄箸从日月天手底下扒拉出自己的竹签，收回竹筒里。地上折成两截的也捡了起来，似乎日后还打算接着用。

黄箸沉吟了半晌：“我师公曾给人出过一样的批辞。他一五一十给人做了解，却不想反而害了那人。我不想重蹈覆辙。”

“我不怕，你告诉我。”日月天拉住黄箸的袖子。

这时小百灵笑呵呵地凑了过来。“日少侠，命呢，你知道了就是牢笼，你不知道，它就是你自己的。我带你去看看我做的织纺机，好不好？”

小百灵不容分说地将日月天拽走了。

屋里少了两个年轻的，气氛一下子老气横秋起来。赵树海坐下捶起老寒腿，李不择掐了掐酸痛的肩，黄箸拧着小胡子瘫在椅子上无所事事。

赵树海说道：“黄道长这位熟人可真是厉害。布匹相关的生意，从纺织到裁缝全都做过一遍。不仅如此，木工竟也那么出色。真是不得了的少年人。寨主，介绍给程老板可好？纵使老程缎庄里，这样从头到尾都做过的师傅也是没有的吧？”

黄箸嗤笑了一声，伸胳膊指了指外面：“赵馆主看了那牌匾上的字吗——‘金玉其外’。他可是个目中无人的主，做不了人下人，只能自己做自己的亏本生意。”

赵树海道：“黄道长且当我是自夸，我看人很少走眼。这少年没等到你，下雨天出来寻，还帮忙给我们修车，给胡虎他们也安排了住处。这样的热心肠怎么能说是目中无人呢？”

“我可没和他好到能让他冒雨出来找。他是算准了今天该遇到你们。”黄箸酸酸地说，“你们以为他是什么人？他的七星占可比我的准多了。”

一间放着巨大机杼的房间里，小百灵兴致勃勃地给日月天展示各个部件如何摆弄，像个孩子展示自己的玩具。日月天初时还有些低落，但很快被机械的新奇捕获了，沉浸在了探索的喜悦之中。

“日少侠，留下来吧。难得遇见你这样聪明的人。”小百灵苦笑，似乎知道问了不可能的事。

日月天摇摇头：“我还要赶路。也许以后有机会的话。”

小百灵叹了口气。“之前日少侠并不想要批命，那你是想寻人、探物还是问姻缘呢？”

日月天说：“我想寻人。”

“我猜也是。所谓命看生，物以格，人问名。日少侠如果愿意告诉我姓名，我可以帮你算。”小百灵笑了笑，“可不要说日月天是你本名。”

日月天摆弄机器的手停了下来。“……盈日。”

“你姓盈？”小百灵问。

没有回答，日月天从织纺机前退开。“还是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