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2）

1950年

入冬了。

天气变的寒冷，圣诞节之前下了第一场小雪。

麦罗从外面走上门廊，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咳嗽声，他走进去，提着水瓶走到壁炉旁，给他的杯子里面填了水。

“吃药了吗？”麦罗问道。

拜尔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拳头抵在嘴边咳嗽着，边摇了摇头，说道：“还没，忘了。”

麦罗放下水瓶，走到一边的架子上，拿出了药箱，从里面找出了药瓶，走到拜尔身边将药粒倒在了他的手心里：“吃了。”

拜尔看了看，然后将药粒塞到了嘴里，就着水咽了下去。麦罗看着他吃完，然后转身将药瓶放回去。麦罗知道，他不是忘了，他是不想吃。药箱里有很多瓶瓶瓶罐罐，除了几个常备的药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是拜尔的药，止痛，抗躁，舒缓神经，止咳，各种维生素......

麦罗从来没有去问，他被监禁的那些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打算问，也永远都不会问。他忘不了拜尔刚被从精神病院里接出来的那段日子，每个深夜他都在梦魇里大哭大叫，无论自己怎么叫都醒不了。他更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见他裸着的躯体时的情形，拜尔总是背着自己换衣服洗澡，是自己不小心闯进了浴室看到的，他忘不了自己当时的心情，拜尔消瘦的身躯上到处都是伤疤，那些伤疤看上去恐怖又狰狞，麦罗难以想象他到底都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什么样的折磨让他在深夜里撕心裂肺的嘶吼，什么样的折磨让一个健壮鲜活的男人彻底失去了野性，就像野兽被拔掉了捍卫尊严的獠牙，变成了战战兢兢的模样。

两年，麦罗整整用了两年才让他从噩梦里挣脱了出来，如今夜里睡觉，他都会紧紧地抱着自己，只要自己一动，他就立刻醒过来。也因此，麦罗养成了晚上不喝水的习惯，这样就不会起夜，也就不会因为自己随便乱动让他心里发慌。

麦罗转身走回他的身边，在他身前的地毯上坐了下来，身前的壁炉里炉火噼里啪啦的烧着，屋子里暖烘烘的。他窝在他一边，将手放在他的腿上轻轻捏着，天气阴冷的时候，拜尔总是会腿疼，也会咳个不停，都是那些年落下的毛病。

麦罗捏着他的腿，感受着手掌内的肢体触感慢慢一天天变得强健起来，他微微勾了下嘴角，说道：“等会煲猪脚汤。”

闻言，拜尔微微皱了下眉头，将视线从书上移开，看着麦罗，微微有些抗拒，这两年，猪脚汤吃的他有些崩溃。

“对身体好。”麦罗看着他笑着说道。

拜尔看着他眉眼弯弯，嘴角勾起，唇边荡出了一个小小的窝，他轻轻伸出手，理了理他的头发：“好。”

麦罗抿着嘴，嘴角一直上扬着，他靠在拜尔的腿上，手指还在轻捏着他的腿，但眼睛一直看着拜尔。

过了一会儿，麦罗轻轻开口说着：“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上说，在中国的汉字中，有一个字叫‘苍’，那是一种颜色，像天空的透蓝，又像溪水的碧绿，蓝绿之间映着水白，当其忽现在你眼前的时候，就像澄澈的池水在清波涌动。我想象了很久，感觉头脑实在匮乏，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色彩。但是，现在我突然知道那是什么颜色了......”

“是你的眼睛。”拜尔看着他说道。

麦罗凝望着他，嘴角轻抿，眼角含笑：“是你的眼睛。”

两个人说完，彼此对视着，空气中很安静，只有壁炉内的火柴噼啪响着，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眼角的细纹，从清秋到深冬，从短春到绵夏，从二十岁的青葱到四十岁的光景，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十个年头，未来还有好长的路，他们要一起走。

“学校那边又来信了，还是希望你能去领导新创的学科。”麦罗说道。

拜尔继续看着手中的书，手指翻过了一页：“不去。”

麦罗眨了下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架子上放着的一些未拆开的证书，信件，还有几个很厚重的盒子：“英国那边改进了望远镜，他们加宽了你当时的直径，听说正在进一步研制，要使其变成非固定可旋转的......”

说着，麦罗看了看仍在看着书的拜尔，“研究院也寄来了信，里面附了补付的支票，说那架望远镜被配送到了桑州的绿岸无线电天文台。”

拜尔始终都没做什么表示，麦罗便不再说这些事，他心意已决，他改变不了，也没打算改变。只是他心里为此而不平，那台望远镜是他耗尽多年心血的一手研制出来的，每一根天线，每一块铁皮都是亲手焊接，亲手打磨出来得。却被以粗暴的形式，侮辱的姿态夺走，如今多年过去，事后的一个勋章，一份迟来的补款，一封致歉信，又有什么用。

即使安全局被解散，即使追了责也登报道了歉，可是又有什么用，什么都改变不了那逝去的青春，那深夜里忍受的煎熬与折磨。所谓的荣誉称号，勋章加冕，都不能掩盖曾经所遭受的耻辱，反而更加赤裸裸的提醒着受伤的人，那伤疤是怎么来的。那被夺走的不仅仅是个物件，是他的理想，是他的骄傲，还有他的尊严。

他理解拜尔的做法，明白他心里的感受，但是麦罗心里难受，他不平，他想，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宽慰。

“你想去哪儿？”拜尔突然开口问道。

麦罗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解道：“去哪儿？”

拜尔点了点头：“嗯，有没有很想去的地方。”

闻言，麦罗抿了下嘴角，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想......去看看海。”

“还有呢？”拜尔看着他问道。

麦罗看了他一眼，然后转了下眼睛，“有点困难，就......有机会的话，还想去中国看看......”

拜尔点了下头，抓了抓他的头发，他转眼珠子的样子还是那样带着小狡黠。

“好，等天暖和了，我们就去，都去。”拜尔说道。

麦罗舔了下唇角，“真的？”